“十里幽香红间白”，说起山茶花，人们便情意绵绵。“色如黄金香似桂”，从古至今，人们对山茶油的喜爱，可说是一往情深。茶花自是浪漫，娱了身心;茶油自有功效，深入人心。我却偏爱那“抱子怀胎藏大异”的山茶树，花果同期，采摘茶果之时，正是新茶花含苞待放之期，继往开来，永不停息。

　　故乡环山村群山环绕，自古山上多茶树，迎着山风云海而生，啜饮朝露雨雾而壮，山坡上，悬崖边，依势而长，对于土壤，它们不挑肥拣瘦，存在的意义似乎只为开花、结果，结果的同时再开花，一度春秋一轮回，生命一如它们的枝桠般充满韧劲。

　　霜降前后是山茶籽采摘佳期，果实成熟而未开裂，而且含油量最足。儿时便听大人讲，“寒露到霜降，茶油上树旺，霜降节后多一日，茶油上树多一滴。”“寒露早、立冬迟，霜降采摘正适时。”乡亲们便带上大袋小袋、一天便当，漫山遍野，深入悠远纯净的高海拔处，寻找野山茶树。他们攀枝爬树，将一个个尚未开裂的油茶果摘下，同时拨草翻叶，捡拾因果开裂而掉落到草丛枯叶里的油茶籽，哪里树多，哪里籽大，他们全都心中有数。一天下来，多数人均能挑回满满一担。勤劳的父亲母亲，在我的印象中，从来是收获颇丰。

　　家乡人知道如何提高出油率和茶油质量。采回的茶籽放在室内堆放六七天，让茶籽起后熟作用，以增加油分;再抓紧晴天，摊开翻晒三四天，待茶果自然开裂，或未分离的用人工剥离，然后过筛扬净;断续晾晒十天左右，再放通风干燥处收藏月余才送去压榨。“此时茶籽出油率最高，油质也好，保质期可以达到几年都不会坏。”捏着褪去层层外壳后黄橙橙的果仁，看着珍贵的茶籽油的蕴所，父亲总这样说，似乎摆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一桶又一桶清亮金黄的茶籽油了。

　　每年这个时候，舅舅的老式手工榨油坊总是最忙的，解放初生产队添置的3台重型物理压榨机，50几年来依然不停地为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压榨出黄橙橙的喜悦。榨油坊是我小时候最爱的去处，看着他们将焙干的茶籽上磨碾碎成粉末，再放入木制的饭甑中蒸熟，榨油坊内顿时云雾蒸腾，芳香扑鼻，宛若幻境，小小的心儿瞬间陶醉。最欣赏的是接下来的“踩饼”环节，蒸熟的茶籽粉末被趁热分坯打包，压实在两个铁圈内，用脚踩实，工人们边踩边擦汗，在幼小的我看来，那便是人间最美的舞蹈。

　　茶籽树经过300多天孕育出的珍贵茶籽，终于萃取出的金黄茶籽油，在榨油机上倾泻而出，经简单过滤后，被各家各户喜滋滋地装进各式容器中，去实现它们带给主人健康和财富的价值，滋润他们朴素而又精致的生活。

　　孩子们最开心的是压榨出来的一块块厚实的茶饼，敲碎几块磨成粉，大把大把地投入到村旁小溪中，饿极了的鱼儿争相抢食。不多久，一只只大小鱼儿便翻着白肚子“醉”倒在水面上，任由欢腾的孩子们操着网兜尽情捕捞。全鱼宴总是孩子们最爱的回报。

　　女人们也不闲着，用布包了茶饼粉，在热水里滤过，一头秀发便浸润在一盆茶水里。细致的女人再滴几滴茶油在手心里，往秀发上轻轻地揉，慢慢地搓，直到茶籽皂素幻化为细致绵密的泡沫，轻柔地包围住秀发，将头皮累积的疲惫与尘土利落地带走;而金黄剔透的茶油，熔着阳光雨露的精华，也就温和地渗入发丝，充分滋润，并瞬间酝酿出女人们回首时乌黑发亮的美丽，随风轻扬。

　　故园渐行渐远，模糊了许多记忆，唯独不忘的是那一棵棵茶籽树，那是我心中永不消亡的东方神树，还有茶花、茶籽，更有那挥之不去的茶饼、茶油。无论走了多远，始终不忘故园，特别在这茶油再次飘香的日子。

　　(作者 文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