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这个家，一股苍凉与辛酸便涌上心头。

　　这是一个学生的家，应该说这是一个地地道道农民工孩子的家。也许，这也就是千千万万外来民工的家。屋子不大，却挤满了他们所有的家当。那十几平米的“蜗居”，集客厅、餐厅、厨房、卧室所有的功能。一块碎花布连接而成的帘子，为“主卧”筑起了一道墙。

　　目光所及之处，破旧与凌乱占据了所有的视野，拥挤与肮脏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孩子的母亲，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女人，着一身旧棉布睡衣，蒙眬的睡眼，写满了困倦。

　　“老师，您等等。”尽管刚才我在电话中已告知她，我的来意。可对于我的来访，她仍然显得有点意外，甚至窘迫。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屋子，试图尽快腾一块地方让我坐下。可就这么一块地，往哪儿腾呢?两张大床，一张小床，两张桌子，几把椅子，还有几个堆满衣服的纸箱子，一家三代，就这样安置着自己的梦想。

　　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地趴在地上，还算平整的水泥地板已看不出本色了。锅碗瓢盆挤满了小方桌，一只“小天鹅”形的儿童便盆正趾高气昂地站在桌子下。那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便是这个家唯一的家电了。此时，我有点后悔，后悔自己的冒昧与冲动，我不敢正视她的目光，我更不敢让自己的眼睛像探照灯似地扫视着屋子的每个角落。我讷讷地站在那儿，一种酸涩涌上心头-------不听话的儿子，年迈的婆婆，年幼的女儿，一向体弱多病的丈夫。同为女人，我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慵懒”与“散漫”。她太累了，每次见到的总是那咔咔作响的自行车，载着她匆匆的身影。难得休息半日，哪还有精力分散到这琐碎的家务活上呢?岁月过早地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三十几岁的她两鬓已有些斑白了。当一个女人的生活完完全全地变成为生计而奔波时，哪还有喘气与休憩的功夫?哪还有收拾与打扮的闲暇呢?

　　孩子学习不自觉，经常不做作业，偶尔也惹点小事，为此，眼前的这位母亲，我不再陌生。我知道，她挺辛苦的，在工地当小工。可每次，只要一说到孩子，她总会抽空过来的，而且总是清清爽爽地来。对于这一点，我十分感激，感激她支持与配合我的工作。怎么也不能忘记，那个寒风凛冽的早晨，孩子与同学打架，当她气喘吁吁地赶到学校时，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背，那挂满汗珠的红通通的脸颊，在阴郁的冬日，显得如此的扎眼，那凌乱的干枯的头发，

　　在风中飘摇，多少愤怒与着急，多少无奈与委屈，化作滚滚泪水哗哗而下，那一刻，孩子也哭了，那一刻，小小的心灵也一定颤动过。可生活总是这样的匆匆又匆匆，当大人们又忙于工作，忙于加班讨生计，无暇顾及孩子时，又有几个孩子有那么强的自制力呢?也许，这就是农民工孩子教育的悲哀所在。

　　深秋的风带着丝丝沁凉，阴霾的天空下，我的心情怎么也晴朗不起来。几件换洗的衣裳，在临街的窗子前，无助地飘摇。孩子依旧忙着找作业本，一会儿拉抽屉，一会儿抖棉被，本来就凌乱的屋子显得更加凌乱了。母亲迅速地铺好草席，可怎么也抹不去一脸的尴尬。我避开她的目光，可草席下，那露出的一角破旧的棉絮，在我眼前怎么也挥之不去。多少个夜晚，当我们舒舒服服地躺在席梦思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抱怨着人际关系的复杂，埋怨着工作压力的繁重，担忧着明日的房价上涨时，可曾体会到他们因为今天多挣一些工钱时的欣慰与满足;可曾体验到他们劳累回来，一头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时的幸福与酣畅。

　　我希望，多希望能在这一堆拥挤中找出一张较为平整的书桌出来，哪怕是用一两块木板搭起的架子，可我失望了，“孩子在哪做作业呢?”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唰”的一声，孩子很快地从小床下抽出一张塑料椅子，我知道，这小床还是他临时的书桌。多少次，我总在教育这些孩子“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多少次，我总在责备他们为什么不好好读书，可作为师长的我们，又给予他们什么呢?可作为班主任的我，可曾给予他们更多的关心与帮助呢?

　　作业终究没有找到，我知道孩子又撒谎了。走在回校的路上，步履与心情显得如此的沉重。天黑压压的，风中飘起了零星小雨，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感在心中翻江倒海，这些农民工兄弟揣着无限的梦想进城，他们大都租最便宜的房子，吃最粗糙的饭，干最脏最累的活，孩子上学磨破了嘴皮子，可由于跟着父母东颠西荡，基础不大好，学习习惯差，教育起来确实存在着诸多问题。

　　“对------对不起，老师，我没做作业。”许久，孩子打破了沉默。那低垂的脑袋，那涨红的小脸蛋，那不停地搓着衣角的小手，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飒飒秋风中，轻轻地拉起他的手，一份爱，一种责任在我心头轻轻流淌……

　　(作者 郑春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