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懔懔以怀霜

http://www.clnews.com.cn  2014-01-03 09:35:46   来源:吴航乡情  【字号

  “白雁已衔霜信过,青林闲送雨声来”、“露如轻雨月如霜,不见星河见雁行”、“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每每读着这样的诗句,我的耳际仿若又传来了那久违的寒雁凄厉的孤鸣,我的眼前仿若又呈现出一片白濛濛、玉莹莹的故时的霜景。穿过岁月的积尘,年少时许多与霜有关的往事,就像是一首无韵的诗,一幅恬淡的画,令我怦然心动,魂牵梦萦;假若当年我没有亲身踏霜的经历,也许就没有今天这份对霜的情怀了。

  在我童稚的记忆中,父母跟许多乡下的种田人一样,也常为衣食发愁。父亲种着两亩多薄田,收割的稻谷总不够供一家人的口粮。因此,他也跟许多村人一样,到故乡的后山开荒种蕃薯。长大的番薯块根刨挖回来后,除少部分鲜吃外,大部分都擦成薯米(蕃薯的细丝)晾晒干,这样便于储存。曾记得那时一年中几乎有大半年的日子,三餐吃的都是薯米饭。

  每年的端午节前后,是栽薯苗的季节,而其块根的成熟期,则在秋末冬初。这时候,乡间便进入了刨蕃薯、擦薯米的旺季。都说地球变暖了,真的,我总觉得小时候的夏天没现在这般热,而冬天却比现在要冷得多。擦薯米的时节,凛冽的西风已显出了肃杀之威,砭人之寒;大雁嘎吐一声,霜也就随之而来了,正所谓“白雁已衔霜信过”。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最听不得雁叫;夜半寒雁一叫,她就没了睡意,便心事烦乱地燃起油灯,摸索着到灶屋间为父亲准备早餐——父亲要赶在天未亮前,翻山越岭到十余里远的后山去刨蕃薯,然后将蕃薯挑回家,一天要来回四、五趟。入夜,还要趁着“赶霜”(霜风起)的天气,和母亲一起顶着霜月、冒着酷寒加班擦薯米。记得小时候,好长好静的“白露为霜”的夜哟,父亲伴着那过客似的雁声匆匆地摸黑赶路上山。

  在万籁俱寂的寒夜里,睡眼矇眬的我,看见母亲垂手立在门前,望着远山低声咕哝着:这么浓的霜,怎么就穿一双草鞋呢?她像是在埋怨谁,又像是自责。昏黄的小油灯在寒风中摇曳,伴着母亲一声声的叹息。这使我猛然想起,父亲的脚后跟已被霜冻得裂开了一道道创口,沁出了血水;此刻,他正忍着疼痛,踮着脚踏霜进山,艰难地登攀在霜天霜地里。父母为了养育儿女,顶着霜月,踏着霜路,默默地吞噬着苦累。凄厉的雁声和寒凝的霜景,总给我童年的梦投下一片片阴影……

  如果说幼年时我对霜的感知还多少带有一些朦胧的意味;那么,年岁稍长后亲身对寒霜的体尝,使我多少能够品出人生的一些复杂的滋味。我十三岁那年小学毕业后被保送到“一中”就学,刚读到半个学期,正值雁鸣霜天的深秋时节,年迈的祖父突然一病不起。祖父是个地道的读书人,他崇尚儒学,一生饱览过许多儒家经典古籍。在我五、六岁时,他就教我读《千家诗》、《诗经》和《弟子规》等古诗文。应该说祖父是我的第一任启蒙老师。我是长房长孙,祖父对我一向疼爱有加。在他沾连床第期间,一直念叨着我,希望我能多陪伴在他的身旁;即使在神志模糊的状态下,仍喃喃地念着我的乳名。鉴于这种情况,父亲要我向学校请假,不要参加晚自修,每日放晚学后回家,能多陪侍在侧,以慰老人之心。这样,我只好在每日放晚学后匆匆赶回家,次日一早再匆匆赶回学校上早读课。记得那时天气已十分寒冷,在踏霜早行的日子里,母亲总是每日在鸡叫头遍即起床为我煮早饭,鸡叫二遍时,空寂的鹤峰岭上便响起了我匆匆赶路的脚步声。在黎明前的时分里,气温降至冰点,山路上的夜露凝成白色的霜粒,脚掌踩在铺满霜粒的石径上,像涂了一层油似地打滑,还没走到半岭,寒霜便濡湿了我的布鞋和裤管,脚趾被冻得发麻,失去知觉。霜重的清晨,苍穹显得格外的素净、高远;一个人踏霜而行,呼吸着芒刺般冷凝的空气,心也异常的明净。此时,纤纤瘦瘦的霜月悬在天边,没有夏月的润朗,亦无秋月的圆融。它把仅有的一点毫光投洒在我的身上。这纤瘦、衰微的月儿,多像我那“白发望霜天”的慈母啊!在祖父病危的两个半月的时光里,母亲总是在每一个寒彻的霜晨默默地为我备餐,然后默默地将我送到村外,默默地立在霜痕斑驳的小溪桥头,如一尊历尽沧桑的雕像,目送着我踏上那条通向县城、通向希望所在的山岭。我就读中学时,在这条岭路上整整走了六年。盘曲而高峻的鹤峰岭啊,留给我的记忆,有明艳的色彩,但更多的是风霜的凄迷……

  如今,岁月的寒霜已漂白了我的双鬓,在追忆逝水流年时,蓦然回眸、怆然回首间,但见许多曾经的生活图景,大多已成前尘梦影、旧时月色;唯有那银霜,至今依然留在我生命的最深处,未曾一日释怀。在漫漫的世路风尘中,虽然我背负着的只是空空的人生行囊,但一路上始终有一种“懔懔以怀霜”的感觉(有一股温温的情愫慰藉着我),让我在平凡的岗位上,能顶着纤瘦的霜月,走过滑溜的霜路,含辛而不觉其苦,啖饴犹思世道之艰……

  (作者 陈尊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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