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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我于故乡

http://www.clnews.com.cn  2016-05-22 16:44:20   来源:长乐新闻网  【字号

  当他的双脚踏上这黄褐色的土地,映入眼帘的大豆、麦子、高粱,是蓬勃生长的温带农作物,风中传来带有黄土味的粗犷乡音,一切还是如此的亲切熟悉,他等这一切,已经等了六十年了。

  他缓缓的蹲下身子,把脸深深地埋进土壤,微微颤抖地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草根的腐殖气味呛入鼻中,黄色的土壤在他的血管里流淌,流淌——直入心脏,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娘,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悲莫悲兮生别离。他失神地坐在母亲坟前,喃喃道:“娘,儿来看你了,儿子不孝啊。”

  他想起,十三岁那年的轮船,想起了自己曾经几次在梦里,迎金色的麦田里穿梭奔跑,血红的液体染红了麦田,凄厉的叫喊声伴随着沉重的炮火响彻灰暗的天空,浓黑色的海洋一望无际,他回头看了一眼浓雾中的故乡。母亲的呼唤仿佛还在耳畔,可他却再也无法触击到母亲的身体了,母亲也化做了一股硝烟,悲伤弥漫了整个青春。

  他想起,五十年前的那个金门逃兵,为了回家见见自己日夜牵挂的妈妈,他冒险抱着一艘油轮的轮胎,横渡海峡从金门游到厦门。作为主审官,他不得不按照军法判处他死刑,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入书房,抓着自己的头,忍不住痛哭流涕,他的内心无法逃脱一个刽子手的罪债。他总控制不住的自责自己,如果他是那个逃兵,一定逃得比他更早,游得比他更快。临型前滚烫的高粱酒呛过了他的泪水,这一定是母亲对他的抱怨,一定是所有思乡人对他谴责。

  这种矛盾的决择与煎熬深深折磨了他的一生。多少回他梦见妈妈,他就会一个在夜里跑到楼顶眺望海峡,对着大陆的方向痛哭一场。他知道,比他伤心难过的还有几十万流落在外的老兵们。海峡好浅好浅,浅得没不过他们的遗憾,那徘徊在异乡土地上的想家,那雕刻在深深皱纹与褐色的老年斑里的思念,那深入血液,揉进骨髓里的想家……他们多么想回去啊,无数次的期盼,无数次的牵念,可至死,他们也没能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

  “葬我于高山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望兮,永不相忘。”大海的另一边还有多少孤魂在阿里山的山顶执着吟唱;还有多少眼泪流淌,汇聚成日月潭的湖水,对故乡的眷恋与渴望在苍苍老的游子心中,如藤蔓一般疯狂生长,藤蔓的根深深扎入故乡的土壤,魂梦相依,生死永志。生时不能拥抱这片土地,死后死后至少让他们落叶归根吧。落叶归根这自然界最简单位的新陈代谢,这代人最复杂深沉执念。

  “葬我于高山兮,望我故乡;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于是他开始沉重的的救赎,救赎自己,也救赎别人。他开始带着客死台湾的老兵们的骨灰陆陆续续回到大陆,在这沉甸甸的骨灰盒里这布满疮痍与沧桑的灵魂,这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啊!

  一次又一次的执着奔波,一次又一次的苦涩寻访,瘦弱的身体环抱沉重的骨灰盒,干瘪的手掌青筋凸起,苍老的纹路中蕴含着别样的力量,凹陷眼眶透出坚毅的光芒,他无怨无悔地做着这―切,每当把这些骨灰盒交到老兵的家人后代手中之时,他总觉得仿佛自己身上的负罪感少了一分,对母亲的愧疚感少了一份;对乡土的眷恋慰藉又多了一份。

  渐渐的他也老了,七十多岁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久。他看着熟悉的黄土,远处的青山连绵,“天苍苍,野茫茫,天之上,国有殇。”他想起儿时母亲常哼唱的歌谣:冷风兮兮,冷雨凄凄,流浪的人儿需要寒衣。”

  归去来兮!

  (作者刘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