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经常听到短箫吹奏“嗖啦西啦嗖，西啦嗖啦——”四、五个声调跳跃变化，旋律流畅、欢快、高亢、激越。声音从远处飘来，再向弄巷深处飘去。用音乐召唤生意，招徕顾客，很艺术，很高雅，但不要以为借助这种优雅声响作广告、作推销，是温良恭俭让的营生。这职业，用时下语言说是很黄很暴力，说它黄，因为是决定性别的勾当，说它暴力，是“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残忍与广告声响的浪漫形成极大的反差。这职业，就是专门阉割六畜，俗称“抉猪”。

　　一刀下去，剔除风流根，截断是非源，没了性别，是“阉”。用书面语，阉猪曰劁，阉马曰骟，阉人是宫;武侠小说中经常有侠士把自己的宝贝割掉，这就是自宫。可是，我们这里的口语没那么复杂，下刀的无论是什么，都称“抉”;把一双蛋蛋割了，叫“抉肾”，这肾，不是指肾脏的肾;做这行当的都叫他“抉猪师傅”。

　　抉猪师傅吹的是短箫，只有五、六寸长，三、四个孔，只能吹出四、五个音调。箫和笛一般都是竹子做的，奢华的有金属制成，竖吹的是箫，横吹的是笛，用书面表达时，才这样分别;我们这里口头语，两样都说成“箫”，有时候为了区别，箫就也叫“直哨”，笛叫“横哨”。我有个朋友，笛子从小就吹得极棒，后在省某演出团体任笛子演奏员，经常登台表演。有次，我和他一同出席朋友的聚会，有人问我，他在音乐团体演奏哪种乐器，我回答说：“吹箫”，他急忙更正说：“是吹笛子”。他过去也都是说自己是吹箫的，什么时候改成用书面语“吹笛子的”，说得文绉绉，如同孔老夫子胯下的东东。细想，确实要避讳，现在“吹箫”是“小姐”服务的一个项目，这词已为“小姐”专用。

　　过去河下街沿街是店铺，店后居家有庭院，还有小块菜地什么的，许多家庭都养鸡养鸭，甚至还养母猪。小鸡小鸭小猪都需要阉割，有需求就有市场，抉猪师傅就经常到这里招揽生意。远处来的箫声，如果停止了，表明抉猪师傅有生意，要动刀了，小孩子就会跑来观看。常见到的是抉鸡。羽毛未丰的小公鸡两脚一綑，被师傅夹在两腿之间，发出凄厉的“咯!咯!”声，一个部位被拔毛进行清理，用刀划个小口，牛角小勺子从身子里掏出两粒“肾肾”，塞在嘴吞下，缝了伤口，做了处理，才被放掉。被抉过的小公鸡以后就不会再打斗，再寻衅滋事。小孩子不明白，为什么只抉小公鸡，不抉小母鸡，抉猪师傅会告诉说:没抉鸡角仔会獗(本地话音kuo)。有时候会看到未经阉割的“獗鸡角”(公鸡俗称“鸡角”，小公鸡就叫“鸡角仔”)。獗鸡角遇母鸡，两眼睥睨，红冠挺立，颈项的毛高高耸起，翅膀半张半吊拍打着，飞也似的冲向前，撵得母鸡惊慌失措落荒而逃，追得母鸡筋疲力倦俯首就范，极速完事就心满意足收合羽毛趾高气扬昂首踏步而去。因此，就有了“鸡使强，犬排场，猫爱宣传，人要关门”谚语。獗鸡角违背对方意志，不经对方有效同意，霸王硬上弓，实施了那种行为，虽然有时候还给对方带来愉悦与满足，但是按人类的法律，构成强J罪。发明阉割，是净化鸡世界最有效措施，应当获诺贝尔医学奖，从此鸡的世界乾坤朗朗，日月清晖，和风细雨，红花绿草，没有暴力，没有性侵，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争风吃醋，天地正气，杂然流形。

　　住在河下街，常闻短箫声，常围观师傅抉鸡角仔，还听师傅说一些与雌雄相关的臊话，接受性知识启蒙。抉猪师傅还趁大人不在附近，教小孩子唱：“有猪抉猪，没猪抉羊，没猪没羊抉诸娘。”正当小孩们在弄巷起劲地童声大合唱时，大嫂大婶厉声咒骂：“死仔，短命仔，再讲嘴拿绽(本地话“tian”，缝，字左“糹”右“旦”，也可写成“绽”)!”有的大婶还拿出绳子，骂：“短命仔，谁说就先缚了，叫师傅给抉了!”吓得小孩子屁滚尿流，从此不敢再唱。

　　(阿 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