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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稚齐呼“狼来了”

http://www.clnews.com.cn  2013-03-22 10:07:04   来源:吴航乡情  【字号

  旧时河下街的井榕池,水井前是一个几亩大的空地,那是小孩子休憩玩耍的地方,特别是周末或假期,小孩子们都在这个地方玩耍,跳绳、跳框、滚珠、摔标、捉迷藏、躲猫猫……玩着玩着,就有小孩惊呼:“狼来了!”不远处还会有小孩也跟着喊,于是“狼来了”的声音接力传递,不一会儿就传过半条河下街。这样,一天当中会发生好几次。

  河下街是个闹市,不会有真正的狼出现。“狼来了”这句话,来之于小学生的课文。说的是有一个爱撒谎的小孩子在山上放羊,一个人感到寂寞,就呼喊:“狼来了——”山下的人听见就纷纷操着锄头等的农具赶上山来打狼,上山来才知道上当受骗。以后真的狼来了,这个小孩大喊“狼来了”,人们还以为他又恶作剧,就都不管他,他的羊被狼叼走了。这个故事,每个小孩都耳熟能详,“狼来了”成了小孩子的口头语。当时在井榕池童稚呼叫“狼来了”,来的不是狼,而是不受小孩子们欢迎的勤喜伯。

  河下街人没有不知道勤喜伯这个人的。他是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住在井榕池水井旁边的一座小庙改成的“河金救火会”会址内。救火会的一切器械设备都由他管理。笔者曾经在《火烧厝好看 难为东家》一文中对河金救火会出动救火有所描写,救火回来后杂乱肮脏的盔甲器具堆满救火会的屋子里,第二天勤喜伯夫妇俩就会在水井边清洗,该晒的晒、该晾的晾、该修的修,一一整理好,分门别类按部就班回归原位。救火会里面的家什,如同武术馆里排列的武器,“刀枪剑戟锤锏鞭棒,揽杈散散筅枷耙竹笐”之类,分列两厢井然有序,显现出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气势。记得柱子上还挂着两三个洋铁皮做的喇叭,这是勤喜伯经常使用的工具。当时手提半导体扩音器还没有广泛使用,要喊话,铁皮喇叭就是扩音器。入夜,勤喜伯就走街串巷地对着喇叭高声喊叫:“同志们,请注意——防火安全,人人有责……”在还没有电视还没有卡拉OK还没有音响设备的年代,在结束了播放有线广播节目的夜晚,静谧得只听见狗喘猫啼蛙鸣虫叫风吹草动,勤喜伯的这个喊叫声音在夜空上缭绕,特别地振聋发聩,构成河下街夜晚独特的风景。或许,当时勤喜伯不但看管救火会,还兼任河下街的“更夫”吧。有的时候,大白天他也要对着喇叭喊话,比如居委会有关防火安全的重要通知什么的。他喊话的样子有点酷,高昂着头一边喊一边缓缓踱着步子,从正面看他,喇叭遮住他的脸和整个脑袋,喊话时黑黑的喇叭里白白的一闪一闪,看到的是他嘴巴里的牙齿在动。他的这种姿态无疑是很吸引小孩子的,喊话时候就有三五个跟着他,都有模仿他的冲动。于是有一天,我溜进救火会爬上柱子拿下铁皮喇叭,小嘴巴也对着喇叭运足丹田之气昂头高喊:“喂……”只这么一声,还来不及接着喊什么就听到五雷炸顶般的断喝:“囡仔哥你讨死!”那是勤喜伯的吆喝。这一惊非同小可,如同小兔崽子遇到大恶狼,“咣当”一声我扔了喇叭撒腿就跑,一溜烟就躲到后山去;此后接连几天都不敢到救火会及周边玩耍。

  河下街是木建的合掌街,竹木作坊多,竹屑木刨花到处有,又都是商、住、储三合一的地方,防火的事务就特多,防火安全零零碎碎的事情好象勤喜伯都管,尤其对小孩子玩火制止得特别严。那个时候小孩子爱玩的爆竹烟花有两种, 一是把百子炮拆散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点燃爆放,还有就是买俗称“吱哩花”、“滴滴金”的小小的可以拿在手上燃放的烟花来放。一到节日或喜庆的时候,勤喜伯就在街上游弋,对小孩子在房前屋后燃放烟花爆竹都加干涉,脸臭臭地对燃放的小孩子训了几句,更惹小孩子畏惧的是还要见家长,他还对家长进行防火安全教育一番,这样,小孩子就免不了要受家长的训斥。当时我们小孩子从这点上就非常讨厌勤喜伯,觉得他是全天下最“拌”的人,小宝贝棒棒都被‘拌’斜啦。现在回想起来,河下街曾经也安全了几十年,和勤喜伯在世的这种“拌”有直接原因,是他促成了河下街大人小孩提高防火安全意识。在长乐“拉丁”酒吧上燃放烟花的小女孩,如果是生长于勤喜伯时代的河下街,就不至于对防火安全那么无知而酿成“1·31”惨剧。勤喜伯的“拌”虽然不为小孩子所接受,但他的行为毕竟对社会有益,这些,小孩子们也都明白,不是因为他对防火安全管得严了就唤他为“狼”,而是另有原因。

 

  河下街的防火安全归勤喜伯管,但对这类事务他似乎是兼职。他还有重要的工作也是他的谋生手段,那就是“扒畚倒”。 “畚倒”,是什么意思?扔到扫到畚箕畚斗里,被倒出去的东东是什么?现在叫垃圾,过去本地话不这么叫,都叫“畚倒”,是很形象化的说法。“扒畚倒”就是收集垃圾。现在的垃圾都由环卫工人负责清理,没有人专门去收集。以前垃圾可以沤成肥料,可以卖钱,勤喜伯就是专门做这一行当的。河下街有农贸市场,不时的就有烂菜叶菜根不新鲜的小鱼小虾倒在旮旯,时间久了要发臭,而勤喜伯就会及时去收集。每天,他要挑着箩筐带着竹扫把上街几趟,他一出救火会,小孩子就会传唤:“狼来了”,特别是学生放假的时候,井榕池空埕上有许多孩子玩耍,一天里他出来几遍这种呼唤声音就会传几遍。

  勤喜伯和环卫工一样都是和垃圾打交道的人。环卫工是为了清理卫生,目的是把大街扫除干净,勤喜伯则只为收集垃圾,各自的行为目标不同;环卫工是由政府部门组织的,是政府发工资的“公办”人员,而勤喜伯是个体的,是靠垃圾谋生计的“单干”。他住的救火会就在塔山下,周围是果园,果树下的空地都是勤喜伯堆放垃圾的地方。收集回来的垃圾,被他堆积成直径一米多、高二三米的垛,一垛垛排列在山下,天气冷的时候,垛上还会冒出一缕缕白气。那时候我们经常去塔山周边玩,在那里捉迷藏、“躲猫猫”,在垃圾垛旁边都会嗅到发出的腐臭味。一段段时间,就有农业生产队的车来买已经沤成腐熟的垃圾,据说那是上好的有机肥料。现在都没有人用垃圾肥了;现在社会,垃圾都成了一大公害,填埋、焚烧……人们使出浑身解数,对之还显得无能为力。如果对现在的年轻人说,靠“扒畚倒”可以维持生计,似乎已经令人难以置信,但是当时却是三十六行之外的又一个行当。笔者小时候听大人说,在河下街好“讨噬”,好“讨噬”的意思就是容易谋生。河下街是繁华的商贸集市,潜在的商机多多,需要的劳务多多,只要你肯动脑筋、花劳力,都可以谋到饭碗。勤喜伯是个干瘪瘦小的老头,他也会以自己力所能及的劳动获取生活。现在的河下街,繁荣仍然繁荣,商机仍有商机,劳务还需劳务,可是被管得严格“规范”,没有了往日的特点,也不再有好“讨噬”的优势,没有本钱丧失强壮体力的弱势群体只得靠政府发放“低保”了。

  勤喜伯不但和垃圾“亲近”,还和粪便“有缘”。在抽水马桶还没有进入百姓家时,粪便也同垃圾一样是很好的农家肥,收集可以卖钱。过去,大人骂小孩:“噬家饭,拉野屎”,说是吃自己家里的饭,把屎拉到别人粪坑(是吃里爬外应当受谴责的行为),可见粪便是值钱的不可流失的好东东。河下街是集市,很少有个人的茅厕,建的都是公共厕所。救火会傍山一侧就建一厕所,木质结构的青砖瓦房,可能那是附近农业生产队建的,由勤喜伯来管理。勤喜伯是个非常负责任的老头,每天都提几桶水把它冲洗得干干净净。记得当时有人说,勤喜伯常洗常冲是为了往粪坑里多掺水,但是无论动机如何,洁净的效果却是明摆着的。厕所建在山下,对着大几米高的峭壁,空气流通,冬暖夏凉,更重要的是不脏不臭,井榕池周边居民就喜欢光顾。因为它就在救火会旁边又是勤喜伯管理的,我们小时候就称之为“勤喜伯粪坑厝”,经常到那里方便,如厕时面对峭壁上茂密的灌木茅草、璀璨的山花野果、翩翩起舞的黄蜂彩蝶,别有一番情趣。但也有意外。一次,我刚脱下裤子蹲下,抬头望前面的峭壁上草丛中悬挂着一条有小孩子胳膊大小的花蛇,它昂着头吐着红红的信子,虎视眈眈地马上就要俯冲过来架势,吓得我提起裤子一声惊叫就跳出了厕所,急急奔出了十多步回头没见它追上来,才瘫坐在地上,不但惊得面无血色、脚痠手软,而且真正应了一句俗话说的“屎惊乏了”,立时便意全无,以后连续三天不拉屎,不知道直肠里的这个好东东“乏”到哪去了。有了这次的经历,以后上“勤喜伯粪坑厝”,就往峭壁上先扔一个石子,投石问路后再观望一番才敢进去。

  勤喜伯是河下街人,河下街多的是商贾生意人和手工操作的匠人,而他却是靠“扒畚倒”、管厕所营生,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小老头,本来是个“好人”,但街上的小孩子都讨厌,甚至恼恨他,他一出现就呼唤“狼来了”,其原因“下回分解”。

 

  过去的河下街,多的是商贾生意人和手工业匠人,“和气生财”遇事谦让是他们恪守的为人处事的原则,虽然也有坑蒙拐骗的市井无赖、“牛二”泼皮,也有趁着买卖“壮丁”或者“革命”、“造反”捞点好处的流氓无产者,也有“阿Q”式的小混混,这也是生态平衡,但总体上是谨小慎微、诚信守法的公民。尤其是共和国成立之后,经过“三反五反”、“社会主义改造”,企业收为公有,被“割资本主义尾巴”后的上一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六十年代初期,无论是公家的职工还是小商小贩,都是唯唯诺诺俯首听命大大的良民。这样的环境也影响到小孩子,胆小怕事的孩子就多。记得那个时候河下街与“专政”有关的机构就两个,一是公安派出所,管治安的,还有是市管会,管市场的。那时候我们还都是小孩子,就知道这些单位的人是“管人”的,我们芸芸众生的百姓是“被管”的。突然有一天,我们发现 “扒畚倒”、管厕所的勤喜伯不但管防火,还有“管人”的权力,他似乎很非同寻常,在河下街居民之中真有点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样子,一时间河下街人尤其是小孩就对他刮目相看。

  记得有一天,街上有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我跑出门一看,瘦小干瘪的勤喜伯雄赳赳气昂昂地抓着一只番鸭,鸭脚被绑着,被抓着的两翅膀也绑在一起,身体不停地扭曲着想挣脱,嘴里发出嘶哑的叫唤,这是一只有好几斤重的雄性番鸭。后面跟着一个肩膀上扛着一条扁担、扁担上摇摇晃晃地绑着一只空麻袋的农民模样的汉子,他虽然高出勤喜伯一个头,但怯怯的面孔铁青,嘴上嗫嚅着不断地解释着什么。这时候的勤喜伯满面红光挺胸凸肚昂首阔步还高声地囔囔,大约是“送你去市管会”之累的话。他一边大踏步地走,一边还往自己的胳膊上套红袖标,一只柔得绉绉的象糟菜、脏得黑不溜秋象擦马桶的抹布一样的袖标。现在的年轻人很难理解几十年前国人的“红袖标情结”,红袖标是权力的象征,也象近年行政机关的大盖帽一样,对老百姓有着莫大的威慑力,到了“文化大革命”兴起,一个叫“宋彬彬”的女娃把红袖标套到共和国领袖的胳膊上,红袖标就成了“造反”、“革命”的标识,成了打砸抢的通行证。这是后话;当时勤喜伯亮出红袖标时,它还是稀罕物,如俗话说的“没有两粒老鼠屎”是没有资格拥有它。那时这个农民兄弟可能要把自养的番鸭卖了,或家有嗷嗷待哺饥饿难耐的老少要以它换回粮食,或家有呻吟床榻生命垂危的病人急需延医买药……当时好象奉行的是“割资本主义尾巴”、打击“投机倒把”之类的市场管理原则,有些物品不允许私自交易,个中原因我还年少就不得而知。这位老兄不幸撞上了“执法如山”、“铁面无私”的瘦老头,只有自叹倒霉。后来怎么处理我们没能知道,但年幼的我对勤喜伯可以如派出所、市管会一样能够“逮”得人,产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畏惧。

  据说玩弄权术使相对人屈服会产生莫大的快意因此而成瘾。以后就时不时地看到勤喜伯亮出他的抹布一样的红袖标来,俨然也是地方上的一名管理的官员。可惜没有太多的卖鸡贩鸭被他逮着,“眚盲猫碰上死老鼠”这么一回就够了,再守株待兔也枉然。守分安命的河下街的成年人,没有什么可以供他“管理”,或许他也没有这个本领;于是我们小孩子就成了他的“监管”对象。

  没有游戏机没有电脑的年代,小孩子们聚集一块玩的是滚珠、摔标一类的游戏。滚珠,用的是跳跳棋盘上的玻璃珠,珠的直径1-2公分,晶莹透明,内里是渦旋的彩色瓢瓤,有红黄白黑蓝绿等颜色,一个珠子一两分钱(当时打工的日工资一元上下)。玩的时候,两人或多人一起,在一定距离下能击中对方的珠子,就赢了对方,被击中的珠子就归击中者所有。摔标,用的是印刷精美的硬纸片,印有《三国》、《水浒》等通俗故事里的人物,一分钱可买三五片;后来还发展成用废纸折叠成规格的硬片来代替,就不用花钱买。也是两人或多人的游戏,用自己的纸标摔下产生的气流掀翻他人在地上的纸标,就可以把被自己掀翻的赢到手。河下街的小孩子们在井榕池空埕玩滚珠、摔标,已有很长的历史。浑圆晶亮的玻璃珠拨动了勤喜伯某根欲望的神经,突然有一天,他抢了小孩子们在地上滚动的玻璃珠,训斥说:“这是赌博!”凡是他见到的玻璃珠都被他“收缴”走了。小孩子们这可都傻了眼,怎么儿童的游戏他说是赌博就成了“赌博”了呢?从此后,勤喜伯一见滚珠的就“收缴”,后来连摔标的他也说是“赌博”也“收缴”。于是乎,勤喜伯一天出救火会“扒畚倒”几趟,在井榕池玩耍的孩子们就要恐慌几阵,玻璃珠和纸标就会被掠夺“收缴”几次。“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孩子们一见他人影,立马自己收起玩的物品,先看见的就高声叫:“狼来了!”以提醒还沉浸在玩耍之中的伙伴,还没有看到他的也跟着叫开了。叫唤声就象西北烽火台上的狼烟、黄土高原上的“消息树”,形成接力传递的多米诺骨牌效应。久之,只要勤喜伯一出现,童稚齐呼“狼来了”也随之出现。

  “文化大革命”刚刚开始,勤喜伯也套上了崭新的袖标,每天都套在胳膊上去“扒畚倒”,不久笔者就离开了河下街,从此没有再看到勤喜伯,也没有再听到童稚呼叫“狼来了”的声音了。

  (作者  阿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