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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

http://www.clnews.com.cn  2014-07-16 17:20:04   来源:长乐新闻网  【字号

  我一直觉得,哑巴是个哲学家。

  哑巴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逢人便双手一摊,从喉管里咕噜出一段混杂的声音:“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哑巴这一幕,在小村里已经上演了几十年了。

  从我有记忆起,他就在每个人耳边重复着“没有了,没有了!当我妈告诉我,哑巴是我们家本家,我得叫他叔叔时,我甚至还有点暗喜,我们本家人都是规规矩矩的,难得出一个明星样的人物。瞬间觉得自己也多分光芒,以后每次看到哑巴,心里便肃然起敬。

  在我奶奶这一辈人眼里,哑巴简直是人生赢家,像我哥哥那种,漂洋过海,海外打拼,在异域生根发芽,纵使功成名就,也比不上呆在老家守着粗茶淡饭来得安逸踏实。哑巴排行老大,自幼失语,除了会说“没有了”,基本没有语言沟通能力,肩不能扛,手不能挑,在家人的安排下哑巴娶了个外地女人。这个女人颇是能干,一结婚就接过了操持家庭的重任。我的视野里便开始不停地闪烁着这个婶婆的身影。

  哑巴婶婆身强力壮,每次本家人红白喜事,婶婆都是第一个赶到现场帮忙,帮东家接待客人,贴门联,送帖子,放开大嗓门忙里忙外。东家见婶婆这样尽力,接待客人剩的点心,买食材剩的边角料,都会让婶婆打包回去。待酒席完成,婶婆就和东家一样,拎几个大红桶,把桌子上的剩菜剩饭往桶里倒。东家们提着桶是要挨家挨户分的,这是村里一直以来的老风俗,让那些没去喝酒的乡亲也沾沾喜气。但是,婶婆拎起这几个大红桶,是直接往自己家走去。她把饭菜分装在袋子里,藏在冰箱冷冻这层,据婶婆说,这样可以放上好几个星期,她都不用上街买菜了。“幸好我这样节俭,如果靠哑巴,我们一家人都饿死了。”每次忙乎完这些,哑巴婶婆就会冲着身边的邻居嚷上一句。哑巴的儿子不爱读书,便早早出来工作,现在在一家酒吧里做调酒师。“调酒师哦“,哑巴婶婆每次说起他儿子,句尾都要加重语气,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好像鸡尾酒临空飘下的样子,周围顿时声浪四伏。邻居们一定要啧啧称赞的,不然哑巴婶婆会直直地盯着你,直到你洋溢出对她的钦佩为止。哑巴女儿在公家单位上班,邻居婆母们都说她傲得很,吃了公家饭,眼睛就长在头顶了,看见长辈从来不叫的。当然,这些话都是哑巴婶婆不在的时候,偷偷嘀咕的。邻居们也只能嘀咕而已了。这位我应该称作姐姐的姑娘,不要说看见邻居,在街上看见对着人一直比划的哑巴,也是扭头就走。据说,在家里,她几乎不和哑巴说话。吃饭时间,休息时间,一家三口过得正常而自然,没有人在乎哑巴在哪里。

  有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哑巴站在村口的一棵大榕树下,此时正是夕照时分,近处炊烟袅袅,远方雾霭沉沉,哑巴就那么站着,年幼的我瞬间有一种庄重的感觉跃然心底。记忆中,哑巴就是这样,从春到冬,从早到晚,一个人,孤独地走过街道,走过人群,穿过密密麻麻的菜地,穿过喧嚣的市场,他一个人思考,一个前行,一个人仰望,投入那些永远无法和身边人交流的情绪,投入那些仰望星空才能得到的答案。

  许久没回故乡。一次回去参加亲戚葬礼,又见到哑巴。哑巴老了,细高个,有点驼背,脸上多了许多沟壑,鬓角可见零星白发,眼神满是哀伤。他冲到我面前,双手一挥:”没了!什么都没了!”

  哑巴是个哲学家。

  (作者 陈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