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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街的梦想

http://www.clnews.com.cn  2014-10-22 11:00:21   来源:长乐新闻网  【字号

  现在我仍常想起那条街来。哪怕毕业后的我已多年未回去看它,但它承载起的一群人的梦想,总是在我沮丧、失望的时候给我力量,勉励我不要放弃。

  它没有华丽的名字,没有整洁的路面,没有堂皇的店门,也没有绿树成荫、落英缤纷的浪漫,更没有奢侈而昂贵的高端品牌,它只是一条小小的街,拥有着最普通也最广为人知的称谓——学生街。

  在中国,似乎每所大学外都会傍有这么一条街,喧闹、吵嚷、拥挤却琳琅满目、唇齿留香,令人流连忘返。置身其中,你就像被卷入了青春的时间漩涡,毕业遥遥无期,年华从未逝去。大学四年,我处在这种幻觉中,不知不觉混熟了几乎每家店每个摊,乃至毕业离校时特意绕路从反方向的大门出校——我怕触景伤情,更怕一伤情就不想走了。

  最先认识的是个胖子老板,他在校门正对面的一个显眼位置摆摊卖打口CD。他的摊面上永远放着两份CD,一边是枪花乐队的经典双专辑,一边是涅磐乐队的《纽约不插电》。不管谁来都不卖,只为显摆。有时候他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再风尘仆仆地出现。问去哪,他笑呵呵地说,去北京看迷笛,或是追到某个城市看他喜欢的乐队的现场演出。开始时,我会花钱买他十元一张的碟,后来熟了就直接拿去听,听完了再还给他。不过要是淘到难得的好碟,又刚好是我喜欢的歌手,胖子也会够义气大方送给我。我没好意思要,但给他钱也不愿收,我便找各种借口请他吃饭。吃到后来,胖子几乎都要怀疑我偷偷暗恋他,含蓄地跟我表明在事业有所成就之前不想谈感情,被我大大嘲笑了一番自作多情。其实我知道,他的生活并不易。有时吃饭时间刚好路过,会看到他就着一瓶矿泉水啃块便宜的面包,或者埋头吃着一份简易的快餐。聊天中得知他曾组过一个长达五年的乐队,在那段时间内,他干过各种工作,酒吧驻唱、餐馆端盘子、送快递、商场保安、纺织工人……所有的钱都投到乐队里,只是后来实在撑不下去,只能解散。“总有一天,等我赚够了钱,再把兄弟们找回来,我们好好玩摇滚。”胖子如是说,还是乐呵呵的,一点都不像个摇滚人。但那一刻,他眼神里的坚定却像融入了生命。

  转角处有家卖港式甜品的小店,是个大我三岁的姐姐开的。第一次去点了碗杨枝甘露,觉得味道不太正宗又偏巧店里没他人,便直接和她说了我的感受。作为一名甜品爱好者,杨枝甘露从来都是我甜品名单上的TOP1,就忍不住心直口快了一回。以为会遭冷眼,不想她却十分友善,不仅表达了歉意,还细细说明了她的作法,向我讨教可能会出差错的环节。因为喜欢这位姐姐,也就常光顾她的店,她总会多送我一杯抹茶布丁或者姜汁双皮奶,很是温柔。有次谈心,才知道她是为逃离家庭暴力而来到这座城市,自力更生。姐姐的故事曲折得像在演电视剧:嫁的人是相恋多年的男友,本来一切都很美好,但丈夫的事业遇到了瓶颈,四处奔波、求助也毫不起色,久而久之便借酒消愁,发展到后来一喝醉就会打她,酒醒了又后悔不已,甚至跪着求她原谅,然而下回还是一样地打。开始她还心疼丈夫,见他颓废的样子也心软而委曲求全,可没想到后来他竟变本加厉,出手也越来越重。她受不了这种生活又不忍提出离婚,干脆留了字条一走了之,用带出来的所有钱盘下这间店。由于以前曾在闲暇时报过甜品师的培训课程,现在也算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没有白白浪费了这项技能。她说:“如果我能把这家店做好,就把我老公叫来一起经营。我们又可以好好地在一起了。”她的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她要用自己的双手拯救她的爱人与她的婚姻。

  卖鸡肉卷的是个帅气逼人的年轻小哥。他家的鸡肉卷远近闻名,还上过省电视台的美食节目。小哥话不多,性格腼腆,有时被打趣几句还会脸红。第一次去他的摊位,为了多和帅哥说几句话,我愣是要了十个鸡肉卷,直接解决了室友们当天的午饭问题。大概在我买了二十次鸡肉卷后,小哥终于记住了我。虽然知道了他老家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后些许伤心,但这种伤心很快被另一种更加难过的情绪所代替——高考那年,已收到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他尚未收拾好行李,在外打工的父母双双出车祸的噩耗就传来,留下他和未成年的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车祸是意外,肇事车刹车失灵,司机本能往路边靠,小哥的父母刚好从路口走出来,躲避不及,当场身亡。悲剧发生后,小哥的爷爷奶奶在对方律师的攻势下,拿了一笔不多不少的赔偿金,放弃诉讼;而小哥,也不得不放弃大学,出来打工以负担起供养弟妹的责任。先是给别人当学徒,因为他好学又肯吃苦,师傅很是中意他,没有多久便让他独立门户,到学生街这边来摆摊设点。至于生意渐渐会做到这般红火,是他和师傅之前都没有预料到的,也许是上天的眷顾吧!小哥说,等攒足弟妹们上大学的钱,他还要再参加高考。这一回,他要考中国政法大学。“不懂法律太吃亏了,以后我要当律师,专门为农民打官司。”小哥瘦削的面容上是少有的认真表情,眼角隐约透出泪光。

  和小哥有类似梦想的是蛋糕店的收银姑娘。姑娘天生丽质,多少学长学弟只为一睹美人容颜而踩爆蛋糕店的门槛。更难得的是,姑娘说话轻声细语,待人接物也是温柔有礼,使人如沐春风。收银姑娘来了后,原本惨淡经营的蛋糕店就像多了位天使,每天的蛋糕与面包几乎都能售罊,乐得老板娘合不拢嘴,直说要给姑娘涨工资,还张罗着想把她纳为自己的儿媳妇。这样的女孩,仿佛受尽老天爷的特别优待,但事实上,姑娘的经历并不如她的外表一样令人羡慕:尚在襁褓之中,她就被父母遗弃于路边,至今仍不知自己的亲生父母姓甚名谁、身在何处;据说,当小小的她哭得快断气时,一位好心的老太发现了她,收养长大。老太膝下无子无女,是农村“五保”户,每月靠政府微薄的救济金过活。她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姑娘没上完初中便辍了学,外出打工。她说,奶奶把我抚养长大太不容易了,我要报答她,让她老人家过上好日子。只是,她依然渴望着校园,渴望书本、渴望知识。有一天轮到她休息,我想起她对我说过的心愿,便拉着她到学校里一起上了堂公共课,枯燥的思修理论她竟然听得津津有味,连身边同学都伏在桌面上睡着了,她盯着讲台的眼睛仍是专注得一眨不眨。下课后,姑娘在教室里落泪了,她向我道谢,说以后一定要考大学。“我做梦都想像你们一样坐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她久久望向黑板的表情使人动容。

  N频道咖啡馆是我上大三时新开的店,在一条小巷子里面,位置挺偏僻,不过也不算难找。这家店开张得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宣传单,连我都未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还是某天无意中经过,被他家那股浓郁的咖啡香给吸引过去的。店主是位美丽优雅的女子,巧的是与我生肖相同,只是比我大了整整一轮12岁;但她保养得好,岁月在她的脸上悄然不留痕迹。店内装修文艺典雅,随处可见老相机、留声机、收音机、旧电视、录像盒、卡带等等流行于上个世纪的玩物。我十分喜爱这些,与店主更是一见如故,很是投缘。聊起为何会开这样一家店,她轻声笑起来。原来,她本是电视台的一名编导,结婚诞下小女儿后便做了全职妈妈。等女儿长大上了寄宿初中后,她的生活忽然空闲起来,多余的时间就去学了咖啡制作和西点烘焙,开始只是在家里自己做着玩,有一天,她老公陪她出来逛街,不知怎的就带她来到这条巷子,走进这家他悄悄背着她花了大半年时间装修好的店,告诉她,这是他送给她的结婚十周年礼物。“他说,他知道,开一家咖啡馆,一直是我的梦想。”她的脸上绽放出幸福的微笑。我深深地被这个故事打动了,世间总是不乏美好的爱情,为那些在爱中迷失的人们重燃信心。“这家店就是我理想中的样子。我没有在装修上再动手脚,只是把自己收藏的一些旧物都搬了进来,添置了各种设备。”她用虹吸壶煮好一杯蓝山,送到我的面前。“我也不想给这家店打什么广告,希望来这里的人都像你一样,无意中发现它、喜欢上它,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她所盼望的这种美妙的邂逅,不就是和她当初与这家店的不期而遇相类似吗?我忽然理解了她的心意,她想要把她的幸福,传达给每一个走进这家店的人吧。

  曾在街上一家常去的旧书店遇到过一位兼职店员大叔。大叔属马、射手座,他玩笑说这注定了他一辈子都要漂泊,居无定所。我对他的这种说法很不以为然,反驳道,难道所有属马的射手座都是流浪汉?大叔耸耸肩说,反正我是。这位大叔毕业于名牌大学的中文系,正职工作是广告公司的文案创意,收入不菲,积蓄却不多,大概都花在他对书与烟的爱好上了。书店的兼职是因为好友开的店,有空便过来帮忙,顺便自己也淘书。我本是个念旧的人,对旧东西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加之也确实在这家店里发现过不少好书,每每路过总忍不住要进去转转。与大叔几面之缘后慢慢熟识起来,有空也会给他打打下手。大叔爽朗幽默,见多识广,通晓古今,与他聊天很有意思。他说,他生性崇尚自由、不喜束缚,流浪过很多地方,从不停留。不过,在目前这座城市的时间已经超过一年,是他大学毕业后呆得最久的一个地方。挺喜欢这里,只是依然没有归属感。我问他,准备什么时候离开?他无谓地笑笑,说:“谁知道呢,也许明天就走,也许再呆上个一两年。反正,总归要走的,不停地走下去。”他有时与我聊起“归属感”的话题来,会说到,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有归属感的地方。等找到了,他就不走了,也不再流浪,就在那里,找一个好姑娘,组一个家庭,安静地过一辈子。遇见这位大叔时我已经大三下学期,后来大四,忙着找工作、实习,去书店的次数变少,抽空去的几次,偶尔还能看到他在店里。如今,我已毕业好几年,不知他现在身处哪座城市,是否找到了他的归属感?

  还有摆烧烤摊的80后夫妻、给手机贴膜的大姐、理发店里当学徒的小弟、卖手工饰品的女孩子、在餐厅打工的服务生……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与他们有过的交谈,听他们讲的故事,和那些平凡又闪闪发光的梦想,就像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在这条街上汇聚成美丽的银河,照耀着我工作后偶有不如意的日子。每当我想起他们,心中便会充盈满满的感动与坚定的信念。我知道,那一定是来自梦想的力量。

  我想,这一条街所赋予我的四年大学时光,告诉我的也无非是这么一件事: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梦想,都有实现的价值;而任何需要实现的梦想,都要永不言弃的坚持与勇气。

  胖子、姐姐、小哥……请相信,我会和你们一起努力。

  (作者 林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