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传来一阵哀乐，婉回低沉如泣如诉地为那阵嘈杂的哭声伴奏着。

　　石头从人群外探进头去，看见遗像上的老奶奶，正是自己前几天在小房子里看到的那个。遗像两侧跪了两排哭泣的人，爸爸说那是老奶奶孝顺的子女儿孙们。他看见几张流着泪水面色沉重的脸有些眼熟，可是怎么和前几天不一样?

　　半个月前，石头和小伙伴们在村子里捉迷藏正欢乐着，突然他发现了一个小房子，心想这一定很隐蔽，就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用探寻的眼光看了一眼。屋子窗台上半掩的窗户阴影下蹲着一只黑猫。“吱呀——”他推开了门。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子霉味，仅有的摆设是一床一柜一桌几板凳。一个老人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床褥里保持着她佝偻的身躯体态，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迹象。他注意到床边破旧肮脏的小木桌上的两个碗里装着不知放了几天的饭菜，乱横着几只快要腐烂的鱼。鱼上有猫齿爪印，有一条被吃掉了一半。他有点讨厌那只猫了。

　　沉寂多时的老人此时睁开了眼，微睨着这位“不速之客”。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些什么，只是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到床边，捻了一撮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石头泛起一阵恶心，他忍住了。举起、放进的动作重复了几次。石头只是定定地站着，一阵静默。黑猫跃下窗台跳上了床，轻舔了一下老人的脸安静地卧在老人身旁。老人突然开口，轻轻地说:“人老了不中用，儿子女儿都不要喽……两碗菜还是村里张小妹前几天出省前送来的。还好我还有小黑，这几头鱼应该是它的口粮吧……”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倾诉。老人干涸的眼睛里流出了两滴浊泪，濡湿了斑白稀疏的鬓发。

　　石头回家了，他没有告诉他的小伙伴他的“奇遇”。他告诉了妈妈，那里有个老婆婆很孤单很可怜，妈妈却皱着眉头让他“别多管，别再去那，太晦气”。

　　过了几天，他又想起了那位老奶奶，就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小房子前，看到陆陆续续有人走进去，他只是站在门口。猫安静地蹲在窗台上，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进出的人们。老人死了，她的孩子们终于来看她了。老大抽着烟冷眼旁观，烟圈盘旋着四散开，烟味与霉味在空气中撕扯;胡子拉碴的老二啐了口痰，咒骂了一句“真晦气”。谁也不愿意去触碰一下曾经是自己最亲的人的身体。黑猫优雅地跳上床沿，亲昵地蹭了蹭老婆婆的脸，眼底仿佛荡漾着哀伤。精瘦黝黑的老三无情地一把抓下猫甩在地上，随意一脚就着猫踹了过去:“唷，这畜生倒还孝顺。”桌上的鱼散发着庸腐臭味爬满了蛆虫。女儿们一脸鄙夷厌恶的神色啊!在老人的去世被冠上“寿终正寝”的名声背后，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愿意去追究到底是几天前，她是安详地死去，还是不堪孤寂而气绝身亡。

　　石头望向人群中的那几人，布满泪水的脸愈显丑陋。那个哭得歇斯底里声声凄厉的人是雇来的，仿佛所有人都沉浸在逝者已矣的悲伤中。人群中，有人感叹老人生前的善行，有人却夸奖着今日排场的隆重盛大。石头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啊!妈妈说，你瞧他们多有钱真有面子。爸爸说，人言可畏，你做不好会招揽闲话的。石头明白了，这就是攀比，死后的排场决不能输。石头接受不了这样的世界。

　　石头和爸爸出席了这场丧宴，酒桌上的觥筹交错笑容满面让他分不清自己是来喝喜酒还是丧酒的。宴席结束，大家都乐呵呵地攥着红包出门，一扫早上送葬的阴郁，仿佛雨过天晴。

　　石头想不通，这样就是孝顺了?老人活着的时候冷落一边不管不顾，死后为了面子，子孙装出一副伪孝的面具，摆大排场，大宴宾客。假如死后有排场就有面子有孝心，那生前没孝心，焉能有面子?那些真孝顺却没能力顾及面子的人又该怎么活?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他不懂啊不懂。

　　门口几只大桶装满了各种餐余，回想起刚刚酒桌上的山珍海味，石头突然想到了那几条腐臭的鱼……

　　邱冰瑶此文荣获由福州市教育局、福州日报、(台湾)海峡两岸儿童文学研究会联合举办的“泰禾杯·海峡两岸好文章”，以“孝”与“感恩”为主题的征文高中组一等奖，文章围绕“孝”这一主题，结合长乐典型的丧礼风气进行构思，兼具时代感和地域性。

　　同时获得“优秀指导老师”称号的她的老师陈晶晶，对此文的选材、主旨这样评价道：“本文通过一位留守老人生前的凄凉处境与死后的隆重丧礼的对比，撷取长乐丧礼中雇人帮哭、大摆排场、丧宴分钱等荒唐现象，对假孝心、真攀比的社会现象进行了嘲讽与鞭挞，具有针砭时弊的社会意义。同时带给世人关于‘孝心’的深沉思考，耐人寻味。”

　　陈老师指出，文章还展现了一系列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孤独凄凉的留守老人、冷酷无情的不孝儿女、庸俗失态的吊丧宾客、旁观闲语的围观者等，所有这些人物都通过一个单纯朴实的孩子的视角来展现，显得无比真实。

　　邱冰瑶同学的写作语言犀利生动，富有讽刺意味。文章抓住“腐鱼”这一细节，将其贯穿全文。“腐鱼”既是孤独老人的生命形态，又象征着畸形扭曲的世态人心。结尾处将“酒桌上的山珍海味”与“腐臭的鱼”联系在一起，更是扣人心扉，余韵悠长。

　　读罢，人们不禁掩卷长思：在长乐，这到底是“传统风俗”，还是“陋习”?

　　(记者 柯多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