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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访

http://www.clnews.com.cn  2015-03-19 10:11:50   来源:长乐新闻网  【字号

  公元2015年3月4日夜晚,为全中国天南地北之此地此时极寒极冷之夜——元宵节前夜。人们大概都早早钻进被窝欲求温暖去了,当然,人生在世有不同的选择实属应该,比如,从窗中望去,还可见不远不近的地方仍有热闹的游神队伍以及高高冲向天空的烟花。我想我也应该有一个实惠的选择了——被窝,赶紧地完成着以下程序:刷牙、洗脸、泡脚、关门、关灯、上床。

  “你是个好人。”正当我要关灯的刹那,背后寒气逼人,周遭蓬荜生黑,房间里响起这声音。

  “足下是谁?”我装作镇定转过  来,双眼只能凭借窗外时不时跃起的烟花火焰来辨认房间里若隐若现的人影。双耳能听见他身上衣料的悦耳的摩擦声。他不请自坐。

  “论理世间人跟我彼此早该认识了,可是每每我摇身一变,变作他们追求的女人、金钱、权力、仇恨,甚至是理想的时候,他们便欣然接受我给的诱惑,而与我擦肩而过。但是,直到我在死亡的终点牵起他们的手时,他们还不认得我。”他得意地笑了,仿佛是骄傲他的骗术高明。

  “你是死神吗?”我试探性地问着。

  他放声大笑起来,一时间劲草失色。“今晚,我们算是有点缘分。”

  “你是来终结我生命的吗?”我伤心这缘分来的太早太早。

  “你怕了吗?”他呵呵地笑了,像刽子手举着冰冷的刀锋,做最后的调笑。

  我由衷地沮丧,大脑里一阵阵空白。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怕死了,看你这副书呆子相。我就不耍你了,以免待会儿真弄出条人命来。”他看我还在紧张中,便认真客气地说:“今夜原本确实出来收命,但却并非来要你的命。只因我收的上一桩灵魂是个酒鬼,他临死前跟我多喝了几杯酒。我醉眼迷离,正待往那下家寻去,不料错进了你的房间。”他无奈地笑道:“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收人命还要陪人喝酒?”他自答道:“这正是我的差事造成的,它总让世人改变对我的印象。他们恐惧我,总把我当成魔鬼,但实际上我是神——死神。所以,当我心情好时,也会改变以往直截了当的作风,变得怀柔一些,就比如先陪人家喝喝酒什么的。你想我这样用心良苦还不是为了你们无知人类懂得感恩。”说到这他的语调已经颇为自鸣得意。

  这时,我惊奇已定,恢复可以交流的智商。窗外焰火一时间格外灿烂,然而想借着这种光亮看清他的脸庞却是不能,不过其它一些地方倒是可以看清。比如,一闪一闪的光亮帮我廓清了他的身形,最外面披一件黑灰色斗篷,斗篷遮不尽的领口及胸襟却是反射着华丽的光芒衣料。

  他却能目光如炬地视物,这时他已经我同意,拿起我旧时的读书笔记。当他翻看到一段关于魔鬼与上帝的文字时,显得颇有兴趣地念出声来:“魔鬼和上帝早就分居于人的大脑,他们是邻居、是两极,相对地推着同一堵墙,决心压缩对方扩大自己。”他问此话写于何时。我说十五年前。于是他用老师的语气作了一番颇使我扫兴的评论:“此话倘在二十岁前说出,在同龄人中尚属不俗,但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你也多活了这十几年,如今朝花夕拾,不仅味儿淡了,乃至其中的认知都觉浅陋啦。”房间里有片刻宁静。

  “足下必有高论。晚辈愿闻,以资参详。请不吝赐教。”我虚心求教。

  他犹豫片刻,欲言又止,仿佛有难言之隐。终于,他开口:“今晚多喝了几杯酒,也多说几句话吧”。

  “晚辈洗耳恭听。”

  “你也是学过辩证法的人,岂不知事物矛盾双方相互转化之道理?毛主席不是教导你们,坏事也能变成好事么?”我一时接不上话,与他相对无语,房间内再度安静。他话语中似乎欲言又止地想透露些什么,又要隐藏些什么。我能体会这种矛盾心理,因为在过往某些时候这种矛盾心理不止一次阻止了我的表达,比如,当我想告诉某人些什么,又犹豫该与不该说的时候,就可能酿成了一种叫错过的结局。想到此,我决定冲动一回。

  “足下既然如此含蓄,那请恕我冒昧一猜。”以下就尽是我冲动之语了。

  “死神莫非还有另外的身份?”听完此语,他正襟危坐,紧张且兴奋。

  “那你倒是说说看。”他用缓和的语气说。

  “上帝。”此言一出,我虽是低头不语,也可感觉到他在黑暗中惊如霹雳的目光。

  “胡说。”他语气颇为镇定。

  “你想否认吗?那我将尊重你的决定。”我恭敬地说。

  “且慢,你不妨说说你的道理。”他又好奇道。

  “按照你刚刚才说过的意思,魔鬼和上帝可以互相转化,而你经常被人误读为魔鬼,那岂不是说死神与上帝可以互相转化吗?况且,论理死神与上帝都是神,如果魔鬼和上帝尚有一墙之隔,那么死神与上帝岂非居于一室,还分什么彼此?”

  “你是个聪明人。”他呵呵地笑,“原先就知道当年你的代数学得一塌糊涂,不想你等量代换的思维还算清晰。”

  “倘有进步,不过是愚者千虑,亦有一得罢了。”然后,我提了一个不情之请。“请上帝让我一睹真颜,以解我渴仰之思。”

  “我哪有什么真颜?真颜就像真相,早已不复存在,世人皆可按照自己意愿描绘。区区之你又何必在乎呢?”

  “区区在下又怎敢任意歪曲你的形象?难道你出道数千年,就无人有幸瞻仰你的风采?”我遗憾道。

  “不,有人见过。”

  “谁?”我的兴趣死灰复燃。

  “项羽。”我听得此名颇为惊奇,静待他的解释。

  “你一定记得他在死前说,‘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是的,《史记》里确有这样的记载。”

  “最初那几年我出来收命,全以真面目示人,所以很多人都认得我。那日我与他打过照面,被他认出,因而他大发悲慨。他所谓的‘天’,当取‘至高无上’之意,即指上帝,我。我本以为我的身份从此不再是秘密,不料司马迁虽然记了这一笔,却误会了这一句。他将重点引向对项羽性格的批判,使我侥幸从众目睽睽之下遁形得无影无踪。”

  “他那双英雄末路的眼睛,就像琥珀色的月亮,虽穿越千年风沙,仍在我记忆中挥之不去。那日,我几乎不忍······”他说到这,声音变得有点哽咽,情绪颇为激动,“自那以后我便不再以真面目示人,比如,后来我收周瑜魂魄时,就装扮成诸葛亮的样子,所以,周瑜死前叹曰:‘既生瑜,何生亮!’······”

  “足下且慢,你刚才所说一节是小说《三国演义》里的故事,而非信史,若要再往下说,请你言明是讲故事,还是论历史,以免我混淆你的意思。”我恭敬地打断他的话说。

  他有点生气,不耐烦道:“不料你的识见竟平庸得跟钱先生一样可以做社论。”

  “钱先生是谁?”我纳闷道。

  “钱先生就是你的前辈先生,若干年前一夜,我曾与他纵论文艺。可是,他是个实心眼儿的人,至始至终,毫不怀疑地把我当成魔鬼。”

  “刚才的愚见,请足下指正。”

  “我是上帝。上帝讲小说如同讲历史。我不想说出太多真实的细节,小说可以帮我艺术地概括这一切,而又不失真实的味道。”

  “在下知道你有很多难言之隐,但有时候真实具有不可替代的力量,望你明鉴。”

  “你说得对。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给你们塑造一些真实的形象来调节你们的社会风气,比如,当人心不古,道德沦丧时,我陆陆续续给你们送去了屈原、诸葛亮、岳飞、文天祥、袁崇焕、林则徐等榜样;不过,偶尔也给你们制造过一些如安禄山这样的麻烦,以显盛极而衰之理。后来,我这上调下控的一套还被你们学去搞经济,促进供求平衡。”

  “在下佩服。”

  “总而言之,这些年我为人类殚精竭虑,不计名利,终于到了无我的境界。而世人虽未忘我,但已不能识我。我敢说即使我在电影里亮相,也无人认得我。”

  “我曾在几部电影里见过你的正面形象,不知道其中有没有接近你形象的?”

  “这些正面形象就如刚才说的,全是世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凭空想象出来的,为的就是那点惊奇之效,博人眼球罢了。”

  “倘若真有一日能从电影里得见足下风采,那也是极好。”

  他又笑了:“你不要以为我是老派的人物,对你们当代艺术一无所知。不妨告诉你个秘密,我也玩过电影。”

  “玩电影,听起来很牛啊。”我的语言不由地随意起来。

  他饶有兴致的回忆道:“当年导演老梅邀请我出演电影《勇敢的心》,就在影片的末尾,我扮作一个美丽女人出现在刑场,安抚华莱士紧张的情绪,并以深情目光和温柔微笑叮嘱他,在他被斩后我将引领他的灵魂升天。虽然这部电影获得奥斯卡大奖,赢得无数好评,可是世人心浊,终究无一人能指出,上帝亲自参演这部电影。”

  “可能是你的演技太好,演得天衣无缝,把世人的双眼都骗过去了。”我转念一想,便直言道:“可是你在电影中扮演的角色是死神呐。”

  “你别忘了,死神就是上帝。”他郑重地提醒道,“人终有一死,死前瞬间,意识中总能浮现自己最牵挂的人事物。这些东西可能是他们追求的女人、金钱、权力、仇恨,甚至是理想,他们总是把拥有这些看似能证明生命价值的东西当作至高无上的上帝的垂青,其实这些都是诱惑,是陷阱,是使他们油尽灯枯的那点火焰。等他们走进死亡终点,接待他们的死神绝不会让他们发现是上帝设下陷阱。”

  “承教得很。你允许我将来引用你这段话么?”我恭恭敬敬地请求道。

  “那有什么不可以?只要你引到它时,应用‘我的朋友某某某说’的公式。”

  “说‘我的朋友说’恐怕太没有分量,不如对世人直言相告是‘上帝说’。”

  “你还是个执著的人。”他同情地笑笑,“也罢,你尽管去引用吧。就说是我说的,不过,我想芸芸众生处浊浪滔滔之中,能有几人信你?就算有人信你,那也没什么。我早已有思想准备,出了名后,你就无秘密可言。倒是很想劝劝你不必这样执着,执著者更容易受诱惑,死得更快。你以为我仅仅是多喝几杯酒,醉眼迷离,就错进了你的房间?我是经过时看见你心火将灭,误以为你是下家,进来收你命的。执著耗费心力,你现在已是心力交瘁,恐怕命不久矣。”

  他望望窗外的月亮,与我道别:“时候不早啦,想必那下家已在等我,我得走了。”他又说:“下次我接你去我那里,就安排你跟拜伦、雪莱住在一起,我看你们年龄相近,你意如何?”

  “多谢美意,但是我与他们两位语言不通。”

  “好,这也是后话。”他站起身,便要离去,不料动作牵引斗篷张开一道长长的缝,恰巧此时月亮的冷光从云间朗照,斗篷下那件衣袍反光得厉害,竟让我眼睛一时不能视物。

  “那是什么东西?”我惊道。

  “一件袍子。看似华美,实际上里面已爬满了虱子。”

  “曾听人说过这一袭华美的袍子,不想竟着于你身上。”我惊羡道。

  “这一袭华美的袍子在我这不过是在濒死者意识中用障眼法时,变身的工具而已。”他朝窗口走去,边说着:“我且走了,免得虱子掉在你房间里。”

  “恕不远送。”我躬身相送。

  他倏地消失在窗外凄黑冰冷的夜色当中,月亮也躲进云层,夜更寂寂。那气氛,仿佛有人即将寂然离世,却无人了解他的内心。

  次日,我病倒。

  (作者  黄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