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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盐罐

作者 陈金茂

http://www.clnews.com.cn  2016-05-09 08:55:42   来源:长乐新闻网  【字号

  母亲离世已有9年,毎逢清明节前后都会不期然地想起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在我的印象中,母亲绝对是个烹饪高手。而在那物质特别匮乏的年代,压根就没有现在五花八门的调味品,但她却让我们尝到各种人间美味,其原因就在于她将我们家的盐罐子运用到出神入化的境地。

  母亲的盐罐,是瓷烧的,并不大,大约一斤半的海盐,就可以将它“喂饱”。且颇有年岁了,母亲说她嫁过来时就有了。其状古朴,宽囗凸腹,外表涂抹一层淡绿色的釉彩,宛如一件出土文物。平时它总是静静地蹲在灶的角落里,一副随时待命的样子。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们家就在一个小山村里,家里没了吃的用的,父母亲就会各挑一担柴火到山外小镇上去卖。当时我和弟妹们就会在家里翘首以待,直到梯田里的老牛顶着一轮夕阳回转,他们也挑着日常生活用品回来了。这时,也是我们最兴奋的时刻。除了买些魚肉回来,他们还会给我们带回一些爱吃的竽粿和光饼。

  在我们快乐地分亨零食时,母亲也开始处理买回来的鲜魚与猪肉。无疑,那些鱼肉对于当时的农家来说都是不可常见的奢侈品。买一次都要吃上一两个月。那时没有冰箱,但母亲自有办法。她把鲜魚刮鳞剖腹,去掉内脏,然后撒上盐巴,腌制一两个小时后就挂到大厅的屋樑下去风干。 想吃的时候就取下一条 ,蒸炖煎煮皆宜。用它配红薯粥,风味绝佳。至于猪肉的处理,母亲则是将其分切成一长条一长条的,从罐里舀出足够的盐巴和肉一起放在锅里温火翻炒,直到盐巴微微发黄,就将其连肉趁热一起装进一个大瓮里,封紧口子。据说,这样处理过的肉,放上半年都不容易坏。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我正上初中,每一年放暑假我都会回家乡,参加生产队收割稻子。为了鼓励大家抢收的积极性,生产队长决定:中午给参加割稻子的人员除了记工分外,还额外提供一顿大米饭,但菜汤须由各家自己准备。为了这一顿香喷喷的大米饭,家家户户能爬会动的,几乎全倾巢而出。我们家自然也不例外,同时我和弟妹们都有一种期待,母亲会启瓮拿出咸猪肉来煮汤。怀着这种期待,我们下地割稻自然也特别卖力,但总觉得上午的时间是那样的漫长! 好不容易挨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果然不出所料,母亲拿出咸肉,切成薄片,放进水里浸泡一会儿,去除一些咸味,然后拌上淀粉,放进煮沸的酸菜汤里,煮上两滚,就成为肉滑粉,再在漂散油渍的汤面,撒上一把绿绿的葱花。那咸肉的特别香味,再加上弥漫在汤里的酸菜味,真是色香味俱全,别说是吃在嘴里,就是闻一闻,也齿颊生津,令人馋涎欲滴。难怪生产队长都心疼了,因为我们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大米饭。他对母亲抱怨道:“都是你把菜汤煮得那么好吃!全村就数你家第一了。”说得母亲哈哈大笑。我们也很得意,虽然她平时十分节险,甚至近乎吝啬,但在关键时刻,她还是舍得付出珍藏的爱。

  在母亲的眼里,这小小的盐罐简直就是神奇的百味魔罐。在打蛋花时,从罐里挑出些许盐粒放下去,煎出来的鸡蛋又松软又鲜美;做豆腐时,在煮沸的豆浆里滴上盐滷水,那豆浆立马就凝成朵朵豆花,滤去水份,压板成型,就是一块块又白又嫩的豆腐;农忙时节,送往田头的点心“粿仔”——一种用大米磨成的细粉,煮前用水泡成糊状,用食指刮成一小片一小片下锅,也因盐的掺和而变得无比爽口。在夏日的田间地头吃上这么一小碗,真是又充饥来又解渴。至于母亲的拿手好菜“豆腐焖”更是离不了她的盐罐子。

  每到逢年过节,母亲总要精心烹制这道全家人都喜欢的家常菜。烹煮豆腐焖的材料可多可少,并不苛求,但海蛎、紫莱、豆腐和番薯粉是必不可缺的。海蛎是母亲亲自上渔溪镇挑选的产自江阴东港的干原磹蛎,这种海蛎长在人工堆垒的“蛎石”上,别看它个体小,鲜味却很足;紫莱是野生磹莱,这种紫莱形如发丝,坚韧而有嚼头,味道特别鲜美;对豆腐的要求也很严格,须选用自家山园种的“白豆”,这种豆粒小皮薄,无豆腥味,且磨豆浆时须一小勺一小勺地细磨;番薯粉也是用自家山园种植的红皮白心番薯压榨出来并经两次过滤的精白番薯粉。此外,还要佐以肥瘦适当的咸肉丝,水发过的金针莱,以及自家种植的本地的香芹莱等。

  看母亲烹煮豆腐焖,似乎也是一种精神享受。只见她先烧热炒锅,下花生油少许,油热后将姜末入锅炒香,再放入沥干水分的干原海蛎和咸肉丝,稍炒去除腥味,加适量清水大火烧开。再逐一下切成短段的金针菜,用手捏碎豆腐,预先用凉开水发过的磹紫菜及切成粒状的香芹末,再次烧开。最后在汤料中加上盐。再调入较为浓稠的水淀粉,以锅铲反复翻搅至锅中食材浓稠并起泡后即可出锅。我问:“豆腐为什么要用手捏碎,而不用刀切成小块?”母亲说:“你这就不懂了,用手捏更利于豆腐入味。”她又继续说道:”再一个调煮豆腐焖的水淀粉也一定要浓稠,否则调煮出的豆腐焖则太稀软而缺乏特殊风味。

  果然,母亲的豆腐焖,看着如半透明的且含着五颜六色杂质的水晶,吃起来更是入口软和,五味杂陈,回味绵长。我不知别人家的菜肴如何,但母亲煮得饭菜绝对是百吃不厌。有一次我问母亲:“你做的菜为什么总是那么好吃?”母亲听罢,笑着说:“这完全是盐罐的功劳。盐是百味之首,能起到调和百味的作用。你想各种食材都有自己独特的风味,要想把这些风味交融起来,那就得加盐。即使煮甜食也离不开盐。老话说:要想甜,加点

  盐,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母亲的盐罐不仅是烹饪时的百味罐,同时还是我们家的医疗保健罐。每年端午节中午十二点前后,母亲就会从盐罐里倒出一些盐巴和茶叶人锅热炒,炒至盐色发乌为止,然后趁热包好收藏,作为家庭药茶。有一年夏天,我不知吃了什么不洁之物直拉肚子,母亲知道后,取午时盐茶冲泡,让我饮服,不过一会儿肚子就不再咕噜作响,再也不用频频地往茅厕跑了。还有,我们这儿是山沟沟,开门见山,出门爬山,没有好脚力,简直就寸步难行。因此,每到春夏季节,母亲就会煮盐蛋给我们吃。据说,吃了盐蛋,不但能清热解毒,而且能增强腿力。因此我们这儿就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话:“春夏吃盐蛋,脚踩石头烂”。

  为此,我家的盐罐成了母亲最钟爱的宝物。没过几天,她就要擦拭一次。那盐罐天天都是光洁如新,一尘不染。每年“祭灶”,她一定也要搬出盐罐,贴上红纸,跟灶公灶婆一块祭拜。那时候的我觉得有点好笑,笑母亲太迷信了吧。后来长大了,读了一些有关盐习俗的文章,譬如在国外有好多国家都把盐和面包当成最贵重最神圣的东西;我国塔吉克族人对粮食和食盐也特别珍惜,对用脚踩食盐和食品的人,被认为是罪人。见到盐和食品落在地上,要拣起来放在高处不容易被踩到的地方……这才知道,原来母亲是对盐怀有深深的敬畏啊,而盐罐却是她烹饪不可忽缺的神器!

  这盐罐就这样不离不弃地陪伴了母亲一辈子。即便是后来她因高超的厨艺而被生产队请去当临时主厨,用的还是自家的盐罐子。当时我很纳闷:“难道生产队没有买盐巴吗?”母亲笑道:“还是用自家的盐罐顺手啊!”可就是这样的盐罐子,最后竟“不翼而飞”了。。

  2006年2月,母亲因病逝世,享年81岁。回家奔丧的大妹子忽然提及母亲的盐罐(足见其在家人心目中的位置)。经提醒,我找遍了家里的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我们全家人都很纳闷,难道母亲走了,连她最心爱的盐罐也被一起带走了吗?我想,也许是吧!她还要为先她而去的父亲烹饪,因为父亲好久没有尝到母亲烹饪的美食了。她,离不开这个盐罐!

  (原载2015.5.8~9《世界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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