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河下街的前几篇中，涉及一些童谣、顺口溜和俗语，是我小时候在河下街耳濡目染的零零碎碎记忆。

　　古文将民间口头流传的俗语、俚语都归结称之为谚语，《尚书》、《礼记》等古书中都有“俚语曰谚”、“谚，俗语也”、“谚，俗所传言也”的说法。前不久，我市张端彬先生等人对流行于长乐的谚语进行收集整理，出版了《长乐谚语》一书。通俗读物《故事林》原总编杨先生，原籍长乐，曾送我一本《谚语集成(福建卷)》，这部有一两百万字的书，比砖头大好几倍，磕头上会砸死人，书中收集流传于省内的谚语两三万条，看似浩瀚，但与我们平时接触的还只能算沧海一粟。当然，变成文字，印成书本，对口头流传的须作很大取舍，大浪淘沙，收进去的是所谓的主旋律，算阳春白雪，舍弃的是里巷杂音，是下里巴人。

　　在坊间，除了可登大雅之堂被收集的谚语，更多的是村野翁妪口头流传着的习惯用语、俚语，这些原生态的口头文学，构成斑斓的市井文化。

　　在我过去生活的河下街，市井文化丰富多彩。比如，曾流传一句歇后语“依万五问犬——你做你乐”。

　　被称之为依万五的是谁?上一辈的河下街人可能都认识，是生活在河下街的一个老板，一个生意人，一个大咖，反正是个人物吧。

　　那天，日近晌午，繁杂忙碌的街市已逐渐退去，冬日的暖阳带给人许多惬意与安详，大咖依万五正享受着悠闲。眼前一只狗狗在温煦的阳光下，时而扑捉自个儿的影子，时而回头捉弄自个儿尾巴，玩得很嗨。这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单身狗，现在网络用语“单身狗”，可能就是从这样的情形中引申过来的。看它形单影只，没有伴侣追逐嬉戏，但却不孤独，自个儿欢跃奔跳，独享其乐。看到眼前的一幕，依万五感叹：你做你乐!

　　这种感叹是点赞还是吐槽?看来吐槽的意味或许更浓些。

　　潜意识中狗狗没什么可自得其乐的，它只会摇尾乞怜，再聪明再高贵也改不了吃屎的命。乐什么乐?

　　可这个认识错了，大错特错了。作为狗狗这样的动物，它知道饿了要吃，吃饱就心满意足，不囤积食物，不积累财富，不谋地位，不争荣誉;性欲兴起时，只要适合的就肆无忌惮啪啪啪，在街头巷尾，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避忌不遮掩，坦坦荡荡，公公开开。有时候虽然也为争取交媾、争夺地盘而撕咬打斗，但只一阵子的较量，不用处心积虑，不会积怨遗恨。知足常乐，动物比人更看得开。随着社会的发展，狗狗的地位空前高涨，尤其是贵夫人怀中的宠物狗，养尊处优，悠然闲适。过去比喻办不成的事如果幻想要实现就说“那就犬仔有裤穿”，可是现在狗狗穿戴早已不是新鲜事，有穿性感双丁露股裤，有穿网球女郎超短裙，要多时尚有多时尚。你说狗狗们有事没事不会偷着乐?大咖依万五活在时下，能不羡慕嫉妒恨?

　　时过境迁，但这句歇后语“依万五问犬——你做你乐”还是流传了下来，不过现在不是吐槽狗狗，倒是经常用来调侃不知世故、不识烦恼的小孩。

　　诸如此类在市井广泛流传的鄙俗的东东，我小时候在河下街接触得很多，以后可再向读者介绍一二。

　　市井文化的繁荣，与地域经济活跃有关。有学者认为：人类逐水草而安居，文明因江海而发达。过去的河下街旁临宽阔的河下江，在陆路交通不发达时日，出行靠舟楫，运输赖水路，河下街就有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南北乡出长乐上福州，要经过这里;海上来的，山区来的各种货物运到这里上岸再转送各地。交通枢纽，商贸口岸，人的来往密集，促进了文化交流。不妨举个例子说明——

　　过去在河下街流行一句“噬糊不象，还想仓前山番仔婆?”意思说，吃都混不来，怎么想入非非要泡福州仓山的洋妞洋婆?用以嘲讽有着不切实际妄想的人。

　　过去对福州仓山的称谓习惯上叫仓前山。

　　近代史上，腐败的清政府签订了屈辱的《南京条约》，福州成为“五口通商”的口岸之一，仓前山就成了洋人的聚居地。洋人，我们称之为番仔，洋婆就是番仔婆。仓前山在闽江南岸，岸边生活着许多极度贫困且受人歧视的疍民。对岸是台江码头。台江码头是闽江上最大的码头之一，码头上生活着众多当时称作“甲(方言gak)哥”的搬运工人，他们是居于最底层的卖苦力人，是百分之百的屌丝。仓前山下闽江两岸讨生活的疍民和甲哥，与山上的洋婆洋妞，是迥然不同的两类人。鲁迅先生说过，贾府的焦大不爱林妹妹。仓前山下的劳苦大众，即使有了饱暖萌生淫欲，发泄的方法多多，幻想与山上的洋妞洋婆爱爱，你说这现实吗?因此有了“噬糊不象，还想仓前山番仔婆?”之说。

　　河下江是闽江下游的一条支流，长乐与福州每日船只穿梭来往，两地人民生活交流频繁，彼此间相互影响，起源于台江码头的俏皮话，也就在河下街流行起来。河下街是各地各色人马的集散地，各地民俗文化也在这里汇集，因此构成了河下街有地域特色的活跃的市井文化。

　　(作者   阿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