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朋友之约，假日一起攀登首石山。

　　首石山，在长乐市城关东北方，山巅有一巨石，状如翘起的拇指头，又如状元帽，人称首石，从城里仰望，巍峨峻峭，昂然气派。我一亲戚，居海外二三十年乍回，感叹道，长乐市什么都变得陌生，城市大了，街道宽了，房屋新了、高了，公园多了、绿了，江河窄了、水浊了，人也少的变壮、壮的变老，城外的山也青了、树也多了，唯一不变的是首石山顶的首石，依然昂首直抵苍穹，雄视人间沧桑。自古，长乐人对首石山，怀有虔诚的情感，民谚“首石山鸣大魁出，十洋成市状元来”。虽然，没有谁能讲得清楚首石山的鸣声是如何铿锵激越气吞山河，拟或悠扬清新动人心弦，但是，它底下的长乐，小小的地方确实人才荟萃，大魁巨星层出不穷，院士将军星汉灿烂。

　　首石山景色优美。首石凝云，是昔时吴航十二景中的第一景。所谓凝云，就是云遮雾罩，缭绕的云霞似托着高峻兀立的巨石，飘飘渺渺地幻若仙境。首石凝云这个说法，很有诗意，很是雅致，比孔老夫子的那个宝贝蛋蛋还要纹纹皱皱。殊不知俗话说，首石戴帽，做土挨饿。戴帽，即被云雾遮盖;做土，指的是泥瓦匠。古谚亦云，首石云封，大雨滂沱。云罩首石，阴雨必然来临，那么靠晴天才能劳作的泥瓦匠之类，打不了工，赚不得钱，一家老小只能饿肚子。那些翘首遥望云凝首石而摇头晃脑吟诗作赋的文人骚客，正如鲁迅先生说的，美国石油大王怎知道北京拾煤渣老婆子的辛酸。当然，随着经济发展，靠天吃饭的现象已越来越少，首石怎样戴帽，也没人会挨饿。如今，填不饱肚子不再成为人们的忧患，首石凝云才成为大众共同欣赏的美景，这不能不感念社会的巨大进步。

　　其实，首石凝云只是优美的一幅画面，要领略首石山的真正美景，套用苏轼的一句诗：要识首石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山中的妙趣。

　　首石山与六平山相接相联，是长乐城关东北方向的天然屏障，它稳重厚实，是长乐古县衙乃至整个县城的靠山与后盾。山峦向东北绵延数十里，重岭叠峰，但起伏平稳，形成长乐的青藏高原。山中，有茂密的树林，有茵茵的草场，有潺潺的溪流，也有险奇的山崖，还有美丽的传说。离首石不远，是一个低洼的沼泽盆地，据说是远古遗留下的火山口，人们称为金盅湖。老人说，湖中有一只金盅，是个聚宝盆，放进金银财宝，就会不断地生出金银财宝。它沉在湖中，湖水就永不枯竭。相传要抽干湖中的水，需要十个儿子十个儿媳同心协力才能办得到。古时，某人有九男一女，于是就将女婿女儿冒充儿子儿媳，来湖边用水车车水。经九天九夜奋战，金盅已在湖底显现，其小儿子喊道：姐夫快看，金盅出来啦。这一语道破了天机，湖水很快又漫了上来，金盅就这样永远地沉入湖底。现在，这个湖还在，沼泽上面绿草茂盛，清泉泊泊不断地从地底下渗出。高山之间有这么一块湿地，也实在难得。山中一峰一石、一涧一潭有着许多美丽的传说，如果好好挖掘整理，定能编撰成一篇一篇动人的故事。

　　我少时有一段时间就生活在山上。这里，夏日清爽宜人，即使正午在烈日之下，暖洋洋热烘烘地也不会灼热难耐，不时吹来的清风，带来树的荫凉，草的清香，入夜不盖棉被或毛毯是会着凉的。冬天比平原要冷些，偶尔还可见到霜冻或雪花。冬日的夜晚别有一种情趣。夕阳西下，牛羊进圈，晚霞褪尽，山风渐起，天暗时呼呼有声，夜阑则凛烈呼号，松涛似万马奔腾，又如浊浪排空，群山一夜声浪不息，至黎明，山风渐弱，渐趋平静。冬夜，山村的石屋中，桔黄色的灯下，妇孺围坐，攀谈热烈，家长里短，趣事轶闻，唠叨到半夜;而年轻小伙子则扑克牌九，吆三喝四，肆无忌惮地打闹到夜深。那时没有电视，小山村的人们每晚聚在一起，情感融融，其乐陶陶地打发着漫长的夜晚。用现在的语言描述——呈现出邻里间的和谐与安宁。山上有许多村庄，大的几十户，小的三五户。当年这里的山民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除了农耕劳作，别无其他营生。番薯是山上的特产，感谢先人陈振龙引进它，使山中成为富庶之地。那年代，每户每年收获薯米几十担、上百担，在上一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饥馑年代，三五担薯米就能换回一名俊俏的姑娘作媳妇。这里粮食多，养的狗多猫多。记得我刚到山上住的头天晚上，突然被一种声音惊醒，它似婴幼儿的啼哭，由远而近渐强渐大，接着有了回应，两声、三声混合一起，又掺杂着呻吟喘息之音。初闻，令人毛骨悚然。同住的成年伙伴说，这是野猫同家猫交合的呼唤。原来猫的叫床与婴孩幼童的哭声一模一样，因此本地话把嚎哭就直接叫“啼猫”。他说，自古道：鸡使强、犬排场、猫爱宣传、人要关门。说的是做那种事，公鸡是强不讲理的，狗则喜欢在街头巷尾显摆，猫则歇斯底里地大嚷大叫，而人要关门掩户，避人耳目，即使是野合，也是在青纱帐里、芦苇丛中，选择没有人的地方。这是我成年之前接受的那种文化的启蒙，在山中生活，收获了许许多多书本上得不到的知识。现代的人们，居住在钢筋水泥构筑的高楼大厦中，领略不到山风阵阵、林涛呼啸的情景，更听不到野猫家猫的啼叫，人，彻底地远离了大自然。现在，山上小的村庄也不住人了，许多人走出深山，到城里打拼，有的已成为百万、千万富翁。

　　首石山顶的状元帽，数十丈高，轩昂凌绝顶，一览群山小。向东，长乐北乡百多个村庄星罗棋布，田畴平坦，阡陌纵横，道路贯通，河道交错。向西南，是长乐城关，峰下悬崖峭壁，更显出首石的险峻高耸。巨石上有几处古人题刻，使之有了文化蕴涵。我曾攀上首石，那是“文化大革命”刚结束的时候，我与几位朋友在上面对着蓝天白云，对着群山峻岭，对着无边空旷，对着廖廓苍茫，声嘶力竭地呼喊，甚至把喝空的啤酒瓶子摔下悬崖，让青春激情放肆地渲泄。时光易逝，岁月难留，碌碌无为几十年后再一次来到首石山峰，已物是人非，自己平添了两鬓白发、一身衰弱，连攀上首石的勇气、力气都丧失殆尽。往事，都付与苍烟落照，皆化作暮雨朝云，但习习凉风，熠熠骄阳，险峰绿树如画，花鸟林壑有情，仍领略不尽万千气象。我们徜徉在群山之中。同来的朋友说，能在这山上借得或租得一间石头小屋，假日里带几位知己，带几本好书，带几泡好茶，带两瓶好酒，还别忘了带扑克麻将，远离尘嚣，远离世俗，来这里散淡地度过几天，那是极好的享受。

     （作者   阿骨   摄影 石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