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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墓话“酒”

阿骨

http://www.clnews.com.cn  2016-05-04 09:09:40   来源:吴航乡情  【字号

  “清明无客不思家”,清明节是追思先人的日子。

  聚居在长乐南山(今为郑和公园)之下的张氏先人,多安葬于首石山中的林张岭。

  连绵数公里的一片山岭,因何叫林张岭?

  在很久很久以前,土地山峦私有,有林姓姑娘嫁到张家,这片山岭作为陪嫁,成了张家的地盘,故以林张岭称之。张家先人入土为安,都选择在这里。

  按照原来的习俗,在农历三月清明节所在的月份内,节前节后的时间里都可以扫墓,但也有人说“清明前重阳后”,最好是在清明节到来之前,重阳则在之后。而我们张家后人多在清明节这天,这天是“正(方言ziang)日”,习惯成自然,也并非有忌讳什么的。

  我家几代先人都葬在林张岭。我们几个兄弟每年清明节这天都会相聚前往林张岭扫墓。

  我老爸老妈的坟茔与爷爷奶奶比邻。我爷爷三十几岁弃世,死因据说是“酒痨”。他在世时从事海鲜批发,当时称作开“鲜鱼牙行”做“牙人”,每天凌晨两三点海鲜上市就要开始做生意。半夜起床,寒气重,御寒就喝酒,酒喝太多引发疾病不治而逝。前几年我堂哥说,爷爷的死是铅中毒。他说,那时温酒用锡壶,长年累月锡壶释放出的铅,使他中毒。这,只是猜测;酒害人亡却是不争的事实。

  三十多年前,我老爸古稀之年得了不治之症,那时缺医少药,我们经济也拮据,无能为力给予良好的医治,所能争取的只是想方设法减轻他的痛苦。我工作之余,就回家陪他说说话,海阔天空地聊。一天,无意中聊到酒的话题,他知道茅台酒参加国际博览会的典故,他告诉说这是好酒,但没喝过。那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文革”结束才三年多,整个市场还没有摆脱计划经济的桎梏,物资还很紧张,许许多多商品在市场上还看不到,且买什么都还要凭证票。偶尔在华侨友谊商店可以看到陈列着茅台酒,那需要“外汇券”。外汇券是执有外币的洋人、归国华侨在货币兑换时得到的优惠,凭它才可以买到常人无资格问津的紧俏商品。

  不过,那时候改革开放已发萌,市场也正悄然变化。

  时隔不久,我到福清县(那时未设市)听课,住在县招待所,晚饭后出来散步,拐到招待所旁边的一家国有商店浏览,看到货架上摆着两瓶茅台,单价8.20元(或是8.02元),经营业员证实,购买不须任何证票。我怦然心动。我掏了掏自己的口袋,总共只有5元多的钱,如果向同行的朋友借几块钱凑着买一瓶没有问题,但是那时我的工资每个月只有30元,养家糊口捉襟见肘,囊中羞涩使我一再踌躇,在店里踱了好久,还是没买。回到家看到老父亲后,我顿时愧疚得心都碎了,把可以买到茅台酒的事深深地藏在心底,从此任何人也不敢告诉。

  在他快离开人世前,麻醉药的作用使得他口渴,在给他水喝时,他叨念要是有啤酒多好,没说买,因为他也知道街上没的卖。

  这是他患病中又一次提到酒。于是,我先到我工作的供销社食杂仓库,可没有啤酒库存;我又找到在副食品公司当仓管员的朋友,他的仓库有啤酒,可是分管业务的领导不在,没有领导的批条无法买。朋友和他的仓管员同事听说是给不久于人世的病人喝,一合计,先借我两瓶,让我把钱寄在那儿,由他们找领导解决批条并结算。他们拿出两瓶贴着黄色标签的上海牌啤酒,旧报纸包了给我,为的是避开他人眼目。我如获至宝,怀抱着两瓶酒回来,马上撬开一瓶,小心翼翼地从杯沿缓缓注入杯中,尽量不生出泡沫,以免将病得虚弱的老爸呛了。老爸颤抖着捧起杯子大口连续喝了两口,轻轻舒了口气,还打了一个啤酒嗝,眼中流露出满足与惬意。

  可是,因我吝啬,老爸终世也没喝上茅台酒。这事如同一颗有棱有角的石子卡在我的心头,永远永远。

  买不起一瓶酒,彻底改变了我的三观,从好高骛远虚无缥缈的理想王国跌回现实世界中来。将荆围守暖,把铁砚磨穿,仿效《儒林外史》范进,即使来日真的会出人头地(只是假设,根本不可能),可长年累月穷困潦倒愧对家人何以补偿?朝骋骛乎书林,夕翱翔乎艺苑,幻想着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诗云子曰,之乎者也,那也不过是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一个。发展是硬道理,优化生存条件,买的起想喝的一瓶酒,是争取的目标,远大理想崇高抱负神马都是浮云。甚至认为,人生幸福就六个字:有酒喝,能喝酒。有酒喝,从大处讲,社会丰裕,物资充足,市场有的卖,小处讲,家庭经济宽裕,手头有钱买得起喝得起。能喝酒,必定是身体健康,情绪开朗,小酌大喝随心所欲,只要不酗酒。

  在之前的三十几年,我未曾接触过茅台酒,只远远地见过酒盒子,连里面装酒的是什么样的瓶子都不知道。有一次我在朋友家帮忙做事,晚饭时东家拿出两瓶茅台酒犒劳我们几个。同在的依瑾、老广等几位朋友从我惊奇的目光中读出我是“溪猪”“海驴”,对我说这酒不醉人,喝了好睡,左劝一杯,右劝一杯,卧槽,很快就把我灌醉。我开始胡言乱语,他们担心玩笑开大了,强行把我按在边三轮车上送我回家,好在我一喝高就睡,醒来就没事。这是我有生以来喝得最醉的一次。其实那天我喝得并不多,如果按照平时的酒量,对付这几杯绰绰有余,不知为什么就醉得那么蹊跷,大概是曾经买不起这样一瓶酒的郁结之气无法排遣所致吧。这是在我老爸过世几年之后的事。

  这些年清明节去扫墓,我都带几听啤酒去。酒是男人所爱,清明是离不开酒的,杜牧《清明》诗里说节令(清明),说气候(雨纷纷),说情绪(欲断魂),其实想表达的就只有一句——找个酒肆喝两盅去。先人有着许多与酒有关的故事,扫墓带酒,正好追思。扫墓毕咕咚咕咚灌下一听,不为解渴解乏,只是藉此唤起“酒”的思绪,细细品味人生沧桑、感念世事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