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队伍前面一看，又是这个收银员，本来已经饿瘪的肚子这下彻底漏气了。

　　一个月前，第一次见到这个收银员。男的，胸前挂着”实习”的牌子，穿着便服，估计是新来的，20出头，板寸头，厚嘴唇，面无表情。为了叙述方便，暂且给他取名小K。小K的收银流程是这样的，拿起商品，前后左右端详了一遍，缓缓地放到扫描仪前，“滴”一下，缓缓地放回原处，眼神缓缓地移过来，再拿一次，如是反复。此时正值下班高峰，人来人往，小K的迟钝是一道墙，和周围的热闹狠狠隔开。

　　我早已饿得两眼昏花，正准备发飙的时候，小K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边飘来，他报出了价格，说完话目光远视，空无一物。本来宅心仁厚贤良淑德的我，此刻忍不住心里也小恶毒了一下：哼，动作这么慢，态度这么差，干不久的。

　　第二次，是在服务台，正准备换积分。小K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手里拿了100块，要跟柜台换零钱，以前我一直不知道“瓮声瓮气是怎样的一种说话语态，当时我终于明白了，他用低音炮的厚度说完话，没有表情，没有笑容，没有招呼，接待他的服务员和旁边的同伴撇撇嘴，交换下眼神，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换完钱，回到柜台，用他的节奏，继续算钱，缓缓的。旁观整个过程，心里就一个想法：这孩子完了，天性愚钝，反应迟缓，上班一段时间了，看来进步不大，和同事零交流，这职业生涯，够呛。

　　今天，是我第三次见到小K。抱着骂人的决心，排到我的时候，已经准备好一脸扭曲的狰狞了。“有积分卡吗，需要购物袋吗?’他轻声问道，这语速，平静流畅，抬头一看，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算钱，找钱，老道连贯，动作快了许多。等慢吞吞的我掏钱的间隙，还和旁边的清扫员小聊了一句。神态中满含轻松。看来时间和空间都对了，他和周围浑然一体，这个新来的，长大了。

　　总有人低低的，低到尘埃里，然后生根发芽，倔强开花。

　　某天，看到一个菜摊，摊主是个年轻的妈妈，一直埋头理菜。卖菜的却是一个小女孩，一头短发。小脸蛋，小酒窝，小眼睛，笑起来眼睛只剩一条缝，。

　　“黄瓜一斤多少?”

　　“阿姨，今天黄瓜才8毛，很甜的，凉拌生吃都好吃。”小姑娘声音甜脆，啪嗒啪嗒。

　　买完菜，小姑娘一一过秤，口算价格，收钱，一气呵成，然后把钱递给已经看傻的我。这利索，这聪明，要把我远远的甩出好几条街了。于是八卦本性萌发：“小妹妹，你多大了?”

　　“10岁了。”对着人，努力地笑，笑容中全是迎合。

　　脑海一闪，什么概念?同龄的孩子在空调房里，IPAD,上网，旅游，学才艺，跟父母撒娇，一个都不能少。这个孩子，已经一身风霜，阅人无数，已经可以牺牲自己的喜恶，为生存而战斗了。

　　所谓生活，就是生下来，活下去。从来没有生而平等这回事，含着金钥匙出生和在下水道出生已经决定了整个人生的维度和广度。但是，即使手里没有闪闪发光的金钥匙，也要让自己看起来牛逼哄哄。小K和小姑娘让我敬佩，在这个尘土飞扬的土壤中，他们认清自己，缓慢生长，圆融，有力。

　　(作者 陈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