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8月，我收到李贤松寄来的诗选集《这是一个风雨的世界》，认真阅读后便想写下自己的一些感觉和认知，但因被俗事缠身，便一拖再拖，以致心生歉疚，故唯有于冗事之余，于夜阑人静之时，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再重新细读李贤松的诗。

　　从李贤松的诗中，我感觉到他是一个十分坚执地固守自己心灵的人。这种坚执和固守，极有利于个人精神世界的构筑，极有利于个人诗歌事业的拓展。在历经风雨的四十多年的人生岁月中，李贤松一路走来一路歌，以坦荡的真诚去品尝生活的原味，把自己对人生的感悟化为他独具个性的诗歌，又以纯净的诗歌去担当生活之重。固守心灵，其意绪常因灵感的作用而流动。而诗人又因内心充满爱而使人生诗化。尽管“这是一个风雨的世界”，但他始终“把浇透的心留给爱人/让小草挺拔起坚硬的头颅”，依然像磐石那样“怀慕着大海”，把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归还给这风雨的世界”。

　　在李贤松不少抒唱情怀的诗作中，我读到了一种淡荡、坦荡的人生境界。《茶的态度》一诗，即寓寄诗人如茶般清淡的人生态度：“淡淡体香/你让我心魂飘离/从发情开始的地方/那绿/褪尽我欲望的血色”。而在《小草》一诗中，则更直抒胸臆：“峭立在天涯的孤茔，用极乐的凄美/迎一夜霜发”。是的，并不是所有人的一生都能轰轰烈烈，然而，无大欲无大求的平凡更易让人达至一种无惧的境致：“美丽在含笑里出生，又何惧/那暴风骤雨的凛冽呢”(《贫瘠的暗香》)。这只有人至中年才能获具的真实感悟。这样的诗对读者的心灵是具一定的情感冲击力的。而《死就是生，这是艺术的结晶》一诗，则形象地表现了诗人的肉体意义上的生死观和艺术(亦即精神)意义上的生死观，十分豁达，十分智性，禅味甚浓：“听不到的精灵，不等于不是对活的埋葬/听不到的声音，不等于就是窒息的标志”，“生就是死，在死的过程中寻着生/再生时，那将永远年轻/生是一门艺术，死也是艺术的结晶”。

　　真正的诗人其性情都是十分率真的，甚至有些稚气。在李贤松的不少诗作中，常出现“酒”的意象。诗人不是借酒消愁，而是借酒把深藏在心中的爱和真情大胆地表露出来。你看：“借助酒色/才敢把心翻晒在你面前”，“当情感在酒中跌跌撞撞时/好想让你的步伐依然铿锵有力/凝固的目光变成一间暖房，取下你的脚印/不再让风拿起鞭子/抽打你身上已够麻木的肉体”(《酒后呓语》);“只有酒后才敢说：爱你/其实你没有必要猜测我有别的恋人/爱你是错/不爱你是错/喝得东倒西歪后/才敢大声说/‘真的很爱你’”(《酒后言语》)……

　　爱情，是激发古今中外无数诗人诗歌创作灵感的重要源泉。因此，很难想象，一名真正的诗人对爱情的麻木，一生都没有写下一首爱情诗。我认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人格健全的男性诗人，除了应能写出粗犷豪迈、激情澎湃之诗外，也应能写出温馨浪漫、婉约轻柔之诗。在这部诗选集中，就有不少诗作体现了内心始终萦绕爱的情愫的李贤松温柔个性的一面。那种欲说还休、欲休还说的深款款的爱与情，是那么缠绵，又那么炽热，是那么细腻，又那么粗野，是那么既可让铁血男儿读了顿生儿女情肠，又可让娇柔女性读了感动万分。如：“想你，我咽不下筷子吞不了碗/这是实事，我曾想/连你的呼吸都吞服在心里/这种私欲，来表达我对你的爱/你是我的，连同那一声斥责与一声娇言/你的好你的坏，统统装在我的怀里/这种奢望，构成了/咽筷吞碗的勇气”(《想你，我咽不下筷子吞不了碗》);“用一样红潮与细腻的脸庞等待/等待一个深呼吸，把浪尖上的心/慢慢地放松放平，从绿丛中珍藏一抹夕阳/种植在枫叶里作为馈赠的礼物/用一汪秋水抒发/去问候荡跹在我银装素裹的码头”(《呼吸》)。而《爱，在延续》一诗，更极尽铺陈、想象之能事，把心中浓浓的真爱畅快淋漓地唱给他的爱人——

　　爱是一种声音。表达看不见的真诚/把遗失一个个

　　捡起//爱是一面镜子。相濡照应/搀扶起一股春

　　风//……//爱是一件婚纱。轻柔在身上/在阳

　　光里光芒//……//爱是一彀张弓。站在门口张

　　望/时刻准备出发//……//爱是一鸣惊雷。舌

　　头在/锤子的声音里思考//爱是一潭绿波。水被

　　水裹着/韬光韫玉//爱是一朵盈云。萦绕着//

　　另一朵云//爱是一地足印。深深浅浅/延向远方

　　尽管这是一个风雨的世界，灰冷已成为不少人心灵的主色调，但是，具有良知与悲悯之心的诗人，却不愿世界失去应有的色彩，他宁可把自己点燃，也要以热火般的生命，去温暖这个风雨如晦的世界，去燎起那些深埋在诗魂里的寒骨：

　　愿失去生命的色彩

　　决不沉默

　　发出嘶涩

　　也要向世界喧嚣

　　尽管耗尽自己的青春

　　不畏目光玷污

　　战胜雪域的偏见

　　用脆弱骨骼

　　撑起韶光的脉搏

　　爱成了灰

　　蜷伏在角落也要挺起星火

　　温暖

　　点燃吧

　　身外身内的灯

　　燎起深埋在诗魂里的寒骨

　　尽管诗人一直在固守自己的心灵，但仍然用另一只眼睛去外观世相，去关心那些卑微的生命，去悲怜那些因生活际遇而被扭曲的灵魂。这些都可以在李贤松的《躲在黄昏后的欲望》、《不愿提及鱼在锅里的话题》、《你是我的痛》等诗作中得到较好的体现。正如艾青所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李贤松也正因为内心充满着对这个世界和对人们的热爱，才会唱出一支又一支爱歌，才会不断喷发出如沸腾的岩浆般的诗情：“无论咽喉如何嘶哑/也要唤醒这片憔悴的大海/不惧，残暴的凛冽/用双翅搏击长空，越过/滚动的白刃/纳入一股激昂的风/卸下，装载在胸口有悲愤/叼起海里的残沙/喂养那憩息在悬崖上/温柔的生命。拨开云雾的黎明/驮起/大海与天空一样的湛蓝/那时/浇透的灵魂/把厚重爱得更加深邃”(《魂;深邃的》)。唯大爱才能精成这样感人至深的歌诗!

　　李贤松的诗，基本上是属于浪漫主义抒情的一类，温情而又悲壮已成为他抒写的主基调。在写作中，他擅于把感性与理性平衡统一的美——理想的美，以新奇、生动、形象的意象表现出来，并注重情(场)境的更迭，不断变换时空的三维，令其诗思突兀灵动，而较好地适应和满足现代读者的审美口味。最让我欣赏的是，李贤松在抒情中从不故作深沉晦涩，而追求明朗顺畅，让想象和激情的语言，让不断产生幻变效果的语言，像透明而溢香的酒液，直泌读者的心肺。如当我读了这些诗句：“酒杯，举着/我对着皓月饮下/这酒若能浇灭离愁，我愿你/带一滴去浇燃太阳/把我燃成灰/照亮你沉寂的日子”(《一杯酒为你饯行》)，就感觉有些微醺了，但仍想再品，再尝。在他的这部诗选集中，我觉得，《伤殇》、《疯狂的语言》、《风中的骷髅》等诗均是上乘的佳作，既有古典的意境美，又有现代的语境美，那么纯净，那么素朴，那么诗性。当然，作为中年诗人，李贤松有时也容易犯议论入诗的通病。不过，我认为，思想的力度和深度应是中年诗人诗歌写作的一大优势，只要处理好思想表达与语言形象化的关系，便能让其诗艺日渐炉火纯青了。

　　李贤松在《风中的骷髅》一诗中说：“梦是多余的。”但我却认为，梦不是多余的。因为，梦是诗人想象的表现，是诗人心灵神圣的幻景，是浪漫主义诗人创作灵感的源泉。我希望已近知天命之年的诗人李贤松，常有梦的诞生，让诗之灯在“这个风雨的世界”长明。

　　(作者 野松 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