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觉得河下街的生意人个个能言善辩，甚至张口油腔滑调，可能是说多了顺口溜之类的俚语，长期浸染在市井文化中的缘故吧。

　　在市井流传的顺口溜，除了童谣，还有许多说的是成人的事，那时我少不更事，不知道其含义，用时下网络流行语就是“百撕不得骑姐”。这一段一段的，语言明快，三五字一句，押韵顺口，入耳不忘，至今都还烂熟于心。那时不知所云，现在事情经历多了，回想这些琅琅上口的顺口溜，虽然觉得俚俗，可都是对社会生活的精炼总结，富有哲理。当然，我所说的“哲理”，指的是当时社会的意识形态，与现今提倡的共产主义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有很大距离。我在忆旧随笔里所表现的市井文化，都只是让读者领略在一定时间一定空间的社会观念，“如今非是秦时世，更隐桃花亦笑人”，请读者诸君千万不要误解。

　　在这里，介绍两段儿时记忆的顺口溜以飨读者。

　　有一段是这么说的——

　　一财二势，三力四躃(方言bie)，五貌六少年，七惑八骗，九强十用计。

　　什么意思呢?

　　婚姻讲究门当户对，要娶个老婆，或选择个老公，你有什么让对方看上你?要让对方贪图你什么?不仅明媒正娶，假如撩妹搞基，狎娈吃鲜，包二奶养小三，当隔壁王老五，凭什么水到渠成、唾手得来?有什么方法使对方就范?上面这段顺口溜说的，就是搞这些鸟事成功与否的衡量标尺。

　　从一到十，前面六个说的是条件，是获得成功的优势;而后面四个则是方法，或是手段。

　　摆首位的是钱财，财大者气粗。现在流行一句：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还有一句俗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更有钱了那就磨推鬼。票子多多，可以买到漂亮的妞、俊俏的爷。富翁富二代，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就因为有钱。其次是权势，权势会产生许许多多的潜规则，这里不便说了。第三是“力”，是各种各样的能力，不是很会扛水泥搬砖头的苦力。有通天之力的人，是离钱财与权势最近的人。但是，也出现许多伪大师，以所谓的超常“法力”，迷惑众多善男信女，肆无忌惮地作奸犯科。四是“躃”，这个字方言读bie，与“臂”同音，跑步福州话叫“躃”。经常地跑动，引申为很勤奋地办事，比如现在调侃勤于在中央部委跑动求资金帮助的是“跑‘部’‘钱’进”，这“跑”就是勤奋去办事的意思。人勤奋又会办事，也是讨人喜爱的资本。五“貌”六“少年”，就不用解释了。曾经传为佳话的身家数亿的富婆，嫁个比她小20多岁在银幕荧屏上让亿万女粉狂呼尖叫垂涎三尺的英俊小生。因为貌美年少，这小生不再演戏而享不尽荣华富贵。

　　有以上六个强项之一二者，对心仪的何苦不手到擒来?如果都不具备却祈望心想事成、左右逢源，那就要靠耍手段“智”取。

　　“惑”与“骗”排在七、八。为了达到目的而有所隐瞒什么，这还不至于那么坏，特别是为他人牵线搭桥，当月老做红娘，俗话说“补鼎使土，做衣裳用糊，媒人嘴要胡”，保媒的人见风使舵，说话藏头露尾、添油加醋，只要不是胡言乱语，是善意的谎言，社会对之还是有容忍度的。如果无中生有、凭空捏造，那就是诈骗犯罪了。时下被骗色骗财的事屡见不鲜，涉世未深且感情容易冲动的少女少男一不小心就落入骗子的圈套。九“强”十“用计”，那是教唆犯罪。有时候使用强制手段，使被控制的一方或慑于淫威或畏于人言，委曲求全而就范，这类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旧时的媒人，就很会使用上述这个标尺。他们会考量双方的特点，顺着各方的思路进行撮合，对贪财的说财，对贪色的给色，花言巧语，天花乱坠，成功率极高。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河下街许多对夫妻都是一个叫“麻泉奶”的媒婆保的媒，她为红娘结为夫妻且生活在河下街的现在还有几对健在。这个被称作麻泉奶的，是丈夫名字叫麻泉，还是儿子的名字，我不清楚，我那时候太小，没有见过这个媒婆，只是经常听大人说某某是她作媒成功的话。

　　除了媒婆麻泉奶，当时在河下街与婚庆有关的还有一个名人，她是伴房妈“猴妹”。伴房妈，现今称作喜娘。猴妹专业作喜娘，河下街人结婚大多由她伴新娘。那时她有五、六十岁，住在歧后，因为是疍民，房子建在水池上面。

　　旧社会，媒婆、喜娘的地位低下，古语有“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的说法，媒婆、喜娘似乎都是诲淫诲盗的下三滥。

　　以数字组成的顺口溜逻辑性强，更便于记忆。上述例句说的是关乎情爱，再举个专说“性”事的——

　　二十更更(方言gang)，三十连连，四十数钱，五十烧香，六十月圆，七十逢节，八十逢年。

　　小P孩肯定不明白以上这段话说的是什么东东，只有身体发育到一定阶段，知道两性是怎么一回事时，才会领悟其中奥妙。

　　这顺口溜说的是各年龄段的性事频率。

　　二十，指的是二十岁上下的年龄;更更，成语半夜三更的“更”，方言读gang，与“肝”同音。性事，一般在夜晚进行。十几二十岁的小年轻人，血气方刚，一夜五更，更更亢奋，不足为奇。有个发小告诉我，他的初夜啪啪了七次。当时我惊愕了，细细端详他的脸色，看他是否因此而“面同蓝纸”，想劝告他再如何无私奉献也不用这样奋不顾身啊，好在他并无精疲力竭的迹象。或许他说的“次”，在概念上有点含混。法理分析性侵中jianyin既遂，依据被侵害对象的年龄，有插入说和接触说;那么他所谓“次”的行为状态是什么样子，只有他和她知道。一夜也只五更，过了第五更，天即拂晓，老人告诫：“晚茶、晨酒、黎明色”最伤身体的三件事不可为，公鸡已经啼晨切莫再贪图欢快，许多小年轻人不懂这个道理。

　　三十而立。这个年龄段身强力壮，十数年摸爬滚打，个个都是“老司机”。连连是日复一日未曾间断之意。四十数钱，钱怎么数?过去使用铜铸的钱币，圆形，当中有方孔的方言叫“钱只”，没孔的略厚些大些叫“铜片”，在支付时一般是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每次五片五片地数给对方。人届四十，身体各方面都开始衰退，床笫之事相隔几天也是应该的。那么烧香是怎么一回事?信佛的，家里供奉观音菩萨的，每逢初一、十五，天未明就要焚香拜佛鸣放鞭炮，每个月都有这么两次。月有阴晴圆缺，轮回三十天月才圆满一次。七十逢节，传统的节日一年就那么几个。现在，传统节日之外还有法定的非传统节日，有些人还过洋人节哩，因此节日繁多，其数量超过月圆的次数了。逢年，经历三百六十多天才过一个年。耄耋老翁还有这方面需求吗?或许吧，那个物理学家不是在八十二岁时还娶了个二十八岁的黄花闺女吗?真“性”福啊。

　　从小记忆着的这两段顺口溜，是俚俗，更是通俗，从表现形式上看，有点像打油诗，觉得好玩。对于正儿八经的诗，我却外行。有位格律诗坛的大咖谈到做诗，他说写诗格律平仄规范的是近体诗，不工整的是古体诗，什么都无须讲究的是现代诗;做诗犹如做豆腐，做好的就是晶莹细嫩的豆腐，做不好的就是臭豆腐，但也有人喜欢入口。那么，比打油诗还打油的这些顺口溜，就是臭臭豆腐了。

　　(作者  阿 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