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您的位置: 长乐新闻网 >> 文学艺术 >> 正文

尼姑庵里的童年

陈秋钦

http://www.clnews.com.cn  2016-09-15 10:20:00   来源:长乐新闻网  【字号

  也许是老天有眼。外婆去世的那天,天空阴沉沉,随之下起大雨,曾经有恩于外婆的人们,匆匆赶来看望外婆。没想到他们都是来参加外婆的葬礼。送行的队伍中,男女老少,有市委领导,知识分子、平民百姓,都纷纷缠着黑纱,带着白花,表情沉痛,目光迷离……

  我的外婆是尼姑,至今我也弄不明白,外婆为什么要出家当尼姑。也许,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外婆,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宽容的女性。她的身上有着林默娘的影子,但没有妈祖的扬名天下。据我舅舅(也是当和尚)说,外婆在莆仙一带盖了好几座寺庙。最初,是在仙游十三宫。外婆修行68年了。外婆以慈悲为怀,菩萨心肠,慷慨帮助每个前来烧香拜佛的陌生人。不过,我不得不提起我的奶奶。我的奶奶生了三男五女,家境贫困,操劳过度,严重缺乏营养。天生有着信佛的虔诚。经常喜欢跑到莆仙一带所有的寺庙,也许有着共同的信仰,两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第一次,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人啊,真是奇怪,信任和接受,往往是种瞬间的感觉。奶奶就跟外婆倾诉世俗生活的种种困难。外婆总是一旁笑眯眯地倾听着,然后,根据自己的经历和佛经的道理,开导她,帮助她。外婆总是拿出已经拜过的供果,给奶奶吃,并说:“ 吃了,菩萨会保佑你平安的。” 离开寺庙,心情是平静的、愉快的。人也精神多了,一张年轻苍白憔悴的脸顿时笑成了花儿脸。

  以后的日子里,奶奶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就拼命地往寺庙跑,后来,奶奶也学着吃素。外婆一如既往地帮助她,无所求,但有时没时间一直陪着奶奶聊天。因为寺庙还有许多的被社会遗弃的老弱病残。需要外婆精心照料。一次,外婆的小女儿,皮肤黝黑,身材苗条,梳着两个羊角辨,心血来潮地来到寺庙帮忙母亲。她的勤劳能干,聪明灵活,一眼被奶奶相中。于是,胆子大的奶奶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地跟着外婆,说“你的小女儿做我的大儿媳妇。” 佛学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外婆觉得或许这是苍天赐给难得的姻缘。当场就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那个年代,子女的婚姻听从父母的安排。母亲在新婚之夜,才见到跟自己心中想象的白马王子。

  婚姻,难免会出现磕磕碰碰,不尽人意。但母亲的血液流淌着外婆的博大胸怀。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出嫁前,外婆心疼地抚摩着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嫁人,就是别家的人。无论遇到多大的事情,一定要沉住气,一定要孝敬公婆,一定要对老公好。”最后,还补充一句话“有量就有福。”因此,善良的母亲总是力所能及多做事,少说话。每天都是4点起床就开始煮一家里里外外十几口的饭,扫地,喂猪。好的饭菜都是留给公公吃(婆婆吃素),一直都受到乡里乡亲的一致好评。

  生活永远不可能一帆风顺。讲江湖义气重感情的父亲受到当时轰动福建省“十二勇士”案件的拖累。至今,我们小镇的人们一提起“十二勇士”,仍然心有余悸。父亲却把 “十二勇士”中的他的一个哥们外号“疯子富”,躲藏在自己家里,任凭母亲如何劝解,父亲就是不听话。后来,警方以“有意包庇罪”用手铐将父亲无情带走。法律无情,冲动讲义气的父亲过着铁窗的生活。可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没有很好尽自己的义务。留下了三岁的我和嗷嗷待哺的弟弟。听老屋的老邻居讲,我到四岁才会走路。家人担心我以后长大成为瘸子,没出息,决定要把我送出去。我每天都是人用一条绳子系着,无人照看,然后,我一个人玩着,饿了,常常用拇指和食指捏起大便望往嘴里送。现在,听起来,就像听聊斋一样。本来就是“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在左右着农民,偏偏我又不听话。生活所迫,母亲狠心把我和弟弟放在寺庙。自己到处打工,补贴家用。

  送到寺庙,可是那时外婆的寺庙已经搬到仙游盖尾新庄西方寺。在我的记忆中,西方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要走很长很长的山路。外婆的寺庙,处在山顶上,四周都是大山,没有房屋,没有人烟,没有树木。感觉很空旷,很寂寞。寺庙虽简陋,但很干净,整理得井井有条。

  三岁的我还没有记忆力。我、弟弟跟那些遗弃的孤儿一样,觉得自己没有父母亲,缺少亲人的关爱。但外婆的爱胜过亲人的关爱。这种不是亲人超过亲人的关爱,相信那些孤儿的内心也是幸福。但有一个细节,我必须交代一下。外婆生前一直喜欢被人叫“师公”。不喜欢别人称呼“外婆”。也许,外婆觉得自己进入寺庙,当了尼姑,六根清净,不希望跟世俗有任何瓜葛。因此,我和弟弟后来也都不敢叫外婆,跟别人一样,“师公长,师公短。”师公,对我们每个人都是精心呵护,就像园丁辛勤地培育着园子里的花朵。冬天,日短夜长,山里的夜晚来得早,也比较寒冷。每晚,她都到房间里去看望孩子们,催促孩子们,动作快点,赶紧睡觉,一会儿为这个掖掖被角,一会儿替那个洗脚。好几次,我梦中醒来,看见外婆瘦弱的背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显然,“师公”心里惦记着孩子们的。每天,天还没亮,“师公”都会很早煮绿豆饭,加了很多的糖,有时也加木耳。统统都倒进热水瓶。等我们起床,师公把绿豆饭一一分开,每个人一碗。看上去,颜色多样,垂涎欲滴。那个走路有点歪歪的,我们叫她“阿摆”。她啊,最贪吃,总想先下手为强,第一个上去。还是师公反应快,被挡着,要求她先洗脸和涮牙。我们总是比赛看看谁吃饭最吃得最多,吃得最快。师公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我们贪吃的样子。“师公”一脸的幸福,慈祥。那时,我常常想她就是我们这些可怜孩子的“佛主”。

  吃完了,我们都欢快地跑到山里去提水。有一回,水桶不小心被“一只眼”弄到井里。我慌慌张张地跑向寺庙。意外地发现,师公收拾碗筷,正在用舌头舔着我们贪吃时,残留在碗边的绿豆饭。我惊呆了,仿佛闯进了别人的秘密和隐私,有点不安,不知所措。“师公”一楞,解释说:“这是佛主的饭,丢不得。吃了有福气。”想想这些年,也交了一些场面上的朋友,常常出入酒店,看到大伙儿,把山珍海味都随随便便倒掉,我的心隐隐作痛。心想:要是外婆,看到了,会怎么样?!

  夏日清晨,孩子们,提水也挺有趣。寺庙旁边有一口古井,不知道产生什么年代。据说,古代清朝皇帝,清得官曾经此地,就喝过这里的水。这是水井旁,由于年久失修,垒机的石块早已东倒西歪,裂出了一个又一个狰狞的大口,石灰泥灌成的井台上长年累月的浸泡已是绿苔满布,滑腻异常。但井并不深。我们几个人合作,把一只只吊桶放到井里,随着吊绳或急或缓地上升,下降,被冲击的水面飞溅起一阵阵的水花。看井水从井底吊起再倒进水桶。哗哗的水声。调皮的我们常常相互泼水,喧闹声。偶尔有小伙伴,被滑倒,惹得我们哈哈大笑,那放肆的笑声久久地回荡在山谷里。这时,外婆紧张地跑来,心疼地问长问短,让这群孤儿幸福地沐浴在爱的光辉里。

  秋天,外婆会去采草药,外婆出生在中医世家,我们这些人健康成长,离不开外婆神秘的祖传药方。每次进山采药,我们这群野孩子,欢天喜地,疯狂地跑向山里。那时,我们也略略知道,一些草药。采草药之余,我们捉迷藏,抓蜈蚣,荡秋千。直从外婆到仙游盖尾新庄,外婆日夜不停地栽树,比如龙眼树,枇杷树,杨梅树,桃树等等。同时,也不忘,开荒种各种菜,种花生,种地瓜。让我们顺利地度过青黄不接的年代。

  外婆先后搬家好几次,走到哪里,那里定是一片绿树成荫、硕果累累。外婆更像一位拓荒者,带来生机,驱走荒凉。但有时,我们常常对着山外的世界发呆,幻想山外面的世界会是怎么样呢。

  后来,我的父亲结束了铁窗生活,我也就结束了寺庙生活。不知为什么 我跟我的父母亲,总觉得无话可说,中间隔一层无法跨越的鸿沟。到学校,同学们的眼神怪怪的,不太友好,令我非常自卑。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多么想回到外婆的身边,回到那群孤儿的中间。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过得并不快乐,但我还是非常努力地学习着,生活着。我有个习惯,独来独往,不合群。在同学们的眼中,我一直都是个性格怪癖者。我不想解释,也没有必要解释。但一直通过各种途径打听寺庙的各种消息。知道孩子们渐渐地长大了,外婆的日子里也渐渐宽裕起来了。知道孩子们上学,读书,一个个远离他的怀抱,还俗了。有的家长过来认领走了,外婆并不生气,还把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出嫁时,把婚礼办得体体面面,她用她老人家最高的礼节欢送他们,祝福他们。世人边替她可惜没有把他们挽留在自己的身边,一边赞不绝口夸她的博大胸怀啊!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冬天的阳光下,晒太阳。眼睛迷成一条缝,皱纹爬满了脸上。寒风使劲地吹着外婆的淄衣,外婆老了,不可抗拒地老了,可是这些孩子们该怎么办呢?曾游走江湖的舅舅仿佛看出外婆的心事。他愿意剃头当了和尚,继承这些可怜孩子的抚养人。从外婆那里,偷偷学到一些中医知识。并自学中西医。就这样,外婆平静地走了。我工作忙,没去参加追悼会,听父母亲说“外婆,人好,送的人也多。”

  如今,我常常做这样的梦。外婆站在远处,微笑着,慈祥得伸出双手,想拥抱接纳我,我激动地跑过去时,外婆却倏地不见了……醒来时,泪水在无声地流淌着,紫色的枕巾都被浸湿了。也许,是外婆托梦给我。我决定到寺庙(现在在仙游枫亭极乐寺)走走,看看。

  我看见,寺庙里挂着一张外婆慈祥的照片,仿佛在朝我微笑。舅舅,不应该叫,师傅。他正在给一位来自华亭宫利村的南京重点大学本科生,因炼法论功,他已经有两个月不吃不喝不睡觉,认为就可以升天到极乐世界。经人介绍,父母就把他送到这里来,希望利用信仰的力量来改变他。因为得知,他妹妹跟我同一个学区任教,就拉起家常。师傅说,他来寺庙一个月,现在好多了。我看见他正在吃饭,可以和我正常沟通,也懂得日常基本礼节。正好那天,他的父母也在,淳朴的父母感激地说:“多亏了,师傅。”那情景,就差点要跪下来。其实,不完全感谢师傅,应该感谢是信仰的力量,会战胜一切的。

  寺庙生活,可以给一些迷失的灵魂,找到安慰,找到依靠,得到拯救。

相关新闻